第12章 三千取一瓢,弱水解百恨(六)
她静静地望着雪山的西方。视线随着那杳杳寒山道、寂寂深山路深入雪山深处,一直沿着幽林深涧、远山大壑、浩瀚峰峦、雄壮叠嶂,深入视线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可以泅渡灵魂升天、转世、轮回,可以给予亡灵最大的抚慰与祭奠的天葬台。
雪已经变小了,几乎如同没有。
他在玉骢鞍鞯之上遥遥向她伸出修长的手来,入形生花,薄唇噙着淡淡的暖暖的笑意,唇角更是勾起一抹诡谲奇异的弧度。在大半张面具的遮掩下,她只来得及看到他的面容坚毅如铸,面部线条刚硬如刻。他身后的莹白雪景杳杳然远去,世间的一切都似乎不在视线范围内,他笑的瞬间,她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轰然坍塌。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到来,轻启唇角,说:“对,就是这样。冥儿,快到我身边来。”
她已不能再思考,心绪渐渐凌乱如麻,生水银眸被一片片雾霭遮蔽。她提起雪色裙摆,飞快地跑向他,一双白净莲足倏忽上下翻飞,堕云髻下是她莹白一色的莲花,细细浪蕊根根颤抖翻飞,莲瓣幽幽郁郁,散发出可以吸引只只扑花驻足的转世蝶的馥郁。
她一路跑来,像自绘了丹青的画中踏云而出,眼角眉梢皆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与欢狂。
如风过留痕般,空气中有淡淡的馨香扑鼻。
她伸出那只冰凉莹白凝脂般的素手,正待要抓住他伸过来的那只修长的玉指时,她忽然就看到他唇角的冷笑愈荡愈开,直直荡成一片暗无声息、不见天日的深深渊薮。那渊薮深不见底,若是她失足踏下,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之前她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仿若被控制了的事来,原来是被他施用了丹青惑心。所谓惑心,便是施用人采取一种极度诡异的方式来迷惑对方的心,而丹青惑心,则是施用人在宣纸上用金钩狼毫蘸墨一挥,将被施用人的面藐绘于宣纸之上,加以真火烧毁,待火灭纸尽时,画上之人便被蛊惑了,不能自己,犹如被控制了般。
她快速地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抬眸瞧他时,天地雪白一色倏忽变得浑浊。他张手一挥,衣袂翻卷滚如云时,悍然的山势、泠然的白雪被他的动作扭曲旋转,聚合着整座雪山、整个天地的力量,呼呼着寒风白雪飙卷袭来,眼看就要将她湮没,电驰雷掣间,凶猛彪悍之势宛若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却在这极度危险的环境中浅浅一笑。
身后雪白一色的裙带飞舞,衣袂张狂地曳到空中。
如魔狂舞。
顷刻,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笑容变得阴冷,双靥生寒,银眸在她表情变了那一刻生出几点寒湛湛的光茫。忽听得剔然一声翼断裂帛般的脆响,从她背后猛然伸出千丝万缕萦绕着的银光连缀着莲花的纱幔,迅捷地向他清瘦欣长的身子激射而去。瞬间,丝缕纱幔铺天盖地袭向他,扑入视线,黑压压一片侵占了他的天。
他还没来得及闪躲,双手便被这丝缕纱幔紧紧束缚。
这纱幔缕缕如蛇吐出的淬满了毒的信子,一旦缠上依着物,便会越缠越多,愈动愈紧。他象征性地挣扎着张开双手,却无奈劲力冲天,逼得他压抑不住自己体内乱窜不宁奔腾不止的真气。淡淡青气与银色纱幔交缠萦绕着,腾起的力道将四遭堆积三尺的雪地夷为碎屑粉尘,落花般点点飘落翻飞于空中。
乱花飞絮中,她再度加重了施加在背后翻飞狂舞的纱幔上的力道。
咔嚓两声,那雪色纱幔上顿时结了寸寸寒透骨髓的冰晶。
他的双手倏然被那寒彻刺骨的冰晶冻毙。
那飙卷而至的致命杀招硬生生停在她光洁白净的额头,杀气喷射而下,将她细碎的银发吹得凌乱鬅鬙。她挣脱开被他桎梏的纤细素手,轻轻将那缕缕碎发挠到莹白耳后,狭长的银眸里有湛湛水光闪烁,娇羞眄睇一笑,银睫颤颤如小扇扑扇扑扇,她断断续续地说:“不好意思,我的确是不识得你,所以,就无法信任你了。”
见他面色依然平静无澜,她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隐去了双靥上的诧异,腼腆着垂了眼睑,道:“就算你知道我莲之舞的破绽又如何?你又不是他,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竟心虚得如同蚊蚋振翅声般大小。
他不置可否,只是突然说:“你觉得你能束缚得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