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生相契阔,残血换情天(九)
北方还在呼呼怒吼着,那暴雪倒是渐渐小了,只是辂伞的帷幄依然被吹得呼呼作响。众宫人直挺着身子伫立着,半分都不曾活动,冻得几乎手脚都麻木了。那盏盏明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照耀着,似乎无论刮风下雨、狂风暴雪都生生不熄般,也同众位宫人一样排成整齐的一字,从远处遥遥望来,竟是别样星星点点、寥寥索索的好看光景。
女皇裹紧了大氅,轻启唇角突然问她:“婉儿,你是看了那男婴的。你觉得那男婴像谁?”
上官婉儿心下一惊,莫非心狠如女皇,她不杀那男婴是因为另有内幕隐情?但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还不能妄加揣度圣上的心思,而且这种人命攸关的问题她还是小心回答才好,否则牵连太多,引火上身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于是她慢慢地回道:“回陛下,婉儿以为,那孩子才刚刚弥月,还看不出来到底像谁?只是那孩子是薛大人与锦书屏的亲骨肉,就算现在那孩子跟他们都不像,婉儿相信,终有一天会变得很像的。”
她这一回答很是巧妙,先是向女皇表明她根本未看出来那男婴的模样像谁,接着再肯定那男婴是薛怀义与锦书屏的亲骨肉,最后再说那男婴终有一天会和他们相像。三句话三个重要点子都完全罗列出来,既可以避免落人口实的危险,也可以不牵涉到任何人,更可以让她全身而退。在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宫廷里面,因为一两句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失去生命、被抄家诛九族的例子还少么?她可不想步那些愚蠢之人的后尘。
女皇微微点头,颇有些满意她的回答,又道:“婉儿可知,朕的重孙女郜国的模样?”
上官婉儿摇摇头,“婉儿不曾见过。”
女皇却不再管她了,只自顾自地说着,“郜国和那男婴是同一个时辰出生的啊。你说虚若黧那个女人会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将她的儿子换成了女儿?”没等上官婉儿回答,她又道:“她知道朕绝不会让可以威胁到朕皇位的任何一个人留下的,无论是谁。正如朕的儿子们一样,他们都将朕视为杀人如麻的毒蝎,他们都认为朕这里没有丝毫亲情可言。”
上官婉儿大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内幕是这样。
女皇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朕会为了区区一个薛怀义,朕就得费这么多的心思去上演这出背叛逼死人的戏么?不,朕只是要让那些自作聪明的人知道,谁都斗不过朕!他们把孩子换了,朕就要让他们真正的孩子有惊无险一场,好让他们明白,他们所作所为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谁都逃不过朕的眼睛。朕才是天授神权的真正帝王、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
她顿了顿,有些奇怪地说:“只是没想到,书屏那个羸弱女子居然可以装得这么像,还为那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孩子死去了。要不是朕有确凿的证据,否则早就被她给骗了。”
上官婉儿心下暗暗惊惧,女皇的手段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经过了今天这一番,使她又重新认识了女皇。她终于明白,一个能在这个女人毫无立足之地的地方生存得如此之好,并登上了帝王之位的美丽女人,若是没有些他人无法企及的手段与谋略,是决计不可能的。
一个宫婢匆匆从城下跑了上来,她累得气喘吁吁,有些乏力地瓮声禀告:“启禀陛下,晋姑娘来了。”
才刚说完,婉儿就见一个身披红羽锦绵披麾的纤瘦女子走了过来,她的身上被朦胧飘渺的雪落得到处都是,远远地就只见她呼出的白气,袅袅然消散在这寒彻骨髓的漫天大雪里。
待到那女子走进,婉儿才发现那女子很是熟悉,衣袂上的玉玦叮叮响个不停,宝璐银铛晃动,双寰上别的那支珠花素色逼人,越发称得她下颔削瘦,骨骼如刻。她恍然忆起,那个美丽纤瘦的女子正是常年侍奉虚若黧的贴身婢女殊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