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家突惊变,浴血濒身危(一)
寿春王府。
雪刚刚停了,整个寿春王府都被皑皑一片雪白铺染,慵懒地躺在世界一角,它被银白一色的冰晶白雪包裹在怀,缀合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城,让身在其中的人恍如身在仙境。这个水晶城的格局虽不大,里面的物品设置却应有尽有。抬眸处皆是一片茫茫银色,若是凝眼仔细望去,还能从堆积了厚厚一层白雪的楹楹馆阁楼台中看到微露的古色檐角,那檐角上的铜铃被吹得哕哕作响,丁玲声一点一点破碎在这呼呼嘶吼的寒风里。
从东宫搬到这个陌生的府邸已一月有余,即使是再不熟悉也可以独自一人在这里走上一遭而不至迷路。寿春王领着一家老小浩浩汤汤迁到这里,花了较长的日子整饬,大抵还是有些用处的。曾经在宫里头凭着主子是东宫诸君的高贵身份而骄纵惯了的侍仆们些,到了这里也都收敛了许多,用的穿的吃的都节俭为上。主子们花钱做事也都步步小心不敢有丝毫差错,不止是因为以防被女皇抓住了又拿这不成事的事说事,还因为真的从账房里拿不出钱来了。
曾经辉煌煊赫、娇养处优、奢侈颓靡的日子已一去不返,所有人都变得拮据、捉襟见肘起来。大多人还是不习惯的,但都很无奈。虽被女皇无情降爵,但在这个重要的时刻里,大伙儿都要老老实实做事说话,时时注意自己的行止,才会获得最后的胜利,才会重新过上以前显赫享乐的奢靡日子。
寿春王府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偌大的幽深梅林,那寒梅馥郁阵阵远传消散,袅袅然深入到府邸的每一处角落,并无落下一两寸隐秘的地方。所以说,馝馞幽香是世间最大公无私的。
此时俱被白雪覆盖,满林子的寒梅在这个冷风呼啸寒彻骨髓的大雪天里均已含苞怒放。
那朵朵寒梅雪白无垢,葳蕤灼灼,像是纤尘不染般纯净洁白,瓣瓣雪梅花瓣蜷曲伸展,像极了羞赧而躲藏着偷偷宜笑的美丽女子;有的寒梅花瓣上生了几点殷红绛珠样的纹痕,像是美人喜极而泣滴落到上面的颗颗圆润的泪珠,又像是洁白无垢的花瓣上生了纤微的不容人窥觑的丝丝裂纹,脆弱易碎。
这梅林里的寒梅大多是雪色的,只有在最后方幽深处伸展出枝枝殷红来,那灼灼殷红如泼似溅,生生泼溅在这幅雪白一色的画轴上。这花苞还未完全开完,却已如一笑嫣然娉娉婷婷的静雅女子,忧悒悠怡在这个漫天雪地里,持着那柄殷红的苏州老画伞,四十八股紫竹,股股生力将这柄陈旧老画伞撑得圆了,才显露无遗地将殷红盛开于簇拥清泠的雪色寒梅中。
虚若黧撇开婢女,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幽寂梅林。
她身披一件雪色出锋白狐大氅,腰身若蒲柳般盈盈弱弱,只简单地梳了一个寒烟鬟,上面斜斜插了一支素色尽染的梅花簪子,簪子顶部垂下缕缕白玉素色璎珞坠子,坠子间撞击得直叮叮当当作响。她凝脂般的柔荑里持着一本陈旧的线装典籍,纤指紧紧攥着,十指青白如玉,微微出了点汗洇湿了那典籍的蓝皮外壳。她孑然一身直往梅林深处,步子紧凑,将身后的婢女们甩得远远的,无奈,她们只得停在梅林外焦急地张望窥探着。
绣以雪白弄粉菡萏的素色绣鞋倏忽翻动,一路走来,遗留了一路的浅浅痕迹,也轻轻踏碎了坠落在地的瓣瓣馝馞的雪白梅花瓣。馥郁暗自浮动在这岑寂的晨曦,被幽香附体的她拂袖一一沾染,清清浅浅、郁郁悒悒的暗香如刹那失去色彩的花般,羞赧抱愧得无地自容。
随着素衣绫角拂枝的簌簌之声,她已行至那枝枝怒绽殷红泼溅的寒梅处。
她加快步伐来到那棵开得最盛的寒梅旁,伸出凝脂般的雪白柔荑轻轻抚上那长长的枝蔓,静静凝神驻息,这‘植须归紫府,驻合饵丹砂’后的一句,该怎样对才好合诗韵?有时想得出神了,便呆立在梅枝旁一动也不曾动,细长娥眉蹙着如黛的青螺,似含着层层叠叠的翠绿山岚般,眸子里就只剩了远处那迷迷障障若隐若现的景,近处那暗香馝馞殷红如泼似溅的朵朵怒绽寒梅。
一张脂粉不施的清水靥比那雪色逼人的腊梅还要纯净洁白几分。
作诗时就要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周遭毫无嘈杂聒噪之音,外人丝毫打扰不得,并且要设身处地。她满怀焦灼急急来到这林子里,是因为她吟得了上句,下句始终无法与上句的意韵相对相合,不免有些急得步履姗姗,神色恹恹,满肚墨汁却怔忡徘徊得心思婵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