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缘
九年前的那个冬天，鬼谷冷得出奇，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了一天一夜也还没有停的意思。整个鬼谷一片苍茫，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一天早上，坐落在城西的一户人家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裹着红色狐皮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撑着一把小伞背着个小包裹独自走了出来。即使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这样的天气里，依然是很冷的吧。可是小女孩浑然不觉，只是一步步的向城外走去，明确而没有丝毫停顿。
但雪实在太大了，走了一段时间后女孩忽然就停下了，站在雪地中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路，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忽然就向左边的小路走去。女孩知道，小路尽头有一座废弃了的破庙，她想去那。
进了半掩着门的破庙后女孩立即放下伞，淡淡的看了一下，马上就发现了已经有人比她更早进来。那是个和她年岁相仿的男孩，只是分外可怜，倚靠着墙，眼睛微睁着，像只濒临死亡的小兽，小脸脏兮兮的。
他的衣着很单薄。
女孩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精致的脸上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和成熟，一言不发的走到挂着蛛丝的神像前，仰起小小的脑袋目不转睛的看那神像。
女孩看了很久，久到男孩支持不住闭上了眼。
等男孩再次睁开眼时，女孩正看着他，眼神依然淡漠，没有半分怜悯同情或憎恶。然后，她走向他，在他身边坐下，解开自己的狐皮大衣把两人一齐裹进大衣里。
男孩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他愣愣的看着女孩，女孩不说话也不看他，依然那么面无表情，只是紧紧的靠着他，让两人尽量靠得近点。与其说是狐皮大衣不如说是女孩的体温让男孩觉得温暖。他自己一定浑身冰冷，女孩触到他冰冷的手脚时却连一点抖动都没有，仿佛他也是同样温暖般。
在男孩的观念里，做好事的话应该是女孩把狐皮大衣给他而自己受冻，正是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是真正的善行。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与他分享温暖，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他在那震惊着，女孩却事不关己的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低低的垂着，弯弯的眉毛很黑，右眉心，也就是靠着他的这边，有一颗黑痣，皮肤细腻带着细细的绒毛，只有这时，她的脸上才有了孩子的表情，却是带着点忧伤。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植物的香味。
终于他也疲惫了，反正他也没力气拒绝她，两个人依靠着，就像只剩下了彼此般的。他正想闭上眼，女孩忽然睁开眼，嘴里轻轻的念了句‘果然不行啊’就解开大衣径自站起走向供桌。
这时他才发现，供桌上似乎放着一个小包裹。
女孩在包裹里翻了一阵，又抬头四下看了看，从供桌上取了凝固了半碗香油长明灯，点上了火。
女孩带着包裹和长明灯从新回到男孩身边，她把长明灯放在他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包裹就在灯旁边。他看到了半敞着的包裹里的白馒头和大饼。只是女孩并没有给他吃的意思。
她仍旧钻进大衣里紧紧靠着他，眼睛看着微微跳动着的火焰，带了细细的笑意。
他们就这样靠着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女孩甚至靠在他肩上静静的睡过去。男孩看着小小的火，闻着女孩淡淡的香味，感受着他将铭记一生的温暖，一动也不敢动。
“九年前吗？她一直都没从父亲的事情中恢复过来，很少笑，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安静而淡漠，直到那一年的一场大病……后来怎么样了？”李契追问道。
“怎么样了？”今禾笑了一下，“她醒来睁开眼静静的坐了一会后就离开了。把大衣和包裹都留下了。”
是的。小小的禾叶醒来之后靠着他坐了一会就起身离开了，她把大衣和包裹都留下，只带走了伞，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就那样一言不发的走了。
她没再出现过，即使他在庙里等了三天，靠着她的大衣和包裹里的馒头大饼。他甚至都舍不得用那灯火，总在夜半的时间才把它点燃。可是女孩没再来过。
“难怪再也找不到那件狐皮大衣了。因为在大冷天里走了那么远所以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吧。你或许有兴趣知道，自那病好之后又可以看到了她的笑容。从那以后，她才又慢慢的像个正常的小孩。”
“后来我离开了鬼谷，再过了几年又成了一个玩偶师。这期间，只要想起那个冬天的那天，不管是什么样的寒冷或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禾叶或许早就忘了，可我永远都记着呢。如果不是她，这世上早就没有了今禾呢。今禾的今天，是禾叶给的。禾叶禾叶，我可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回来的呢。”
李契看着这个肤色苍白的男人，忽然想起关于玩偶师的传说，他的脸色霎时变了。
可是，这个男人不需要怜悯。
“你是为了她才成为玩偶师的吗？”
“……你以为想成为玩偶师就能成为玩偶师的吗？那可需要特别的机缘啊。是我运气好才碰上了的呢。不过呢，如果不是那丫头，或许我不能坚持下来呢。我也想回报她温暖啊，那毕竟是我唯一能获得的力量呢。呵呵，睡着时看起来在忧伤着的禾叶，其实很想要温暖吧。”
“……运气好吗？”玩偶师的命运和他们的玩偶一样悲惨吧。拥有太多无法承受的力量，所以才转嫁给玩偶。只是，为什么今禾从不使用那些力量呢？还是他使用了而他们不知道。
“是啊，运气好。”今禾笑眯眯的说着，“刚开始我还以为禾叶的行为是善良的另一种表示方式，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运气好啊，恰好在那天她想出门，恰好雪太大了她无法再往前走，恰好我躲进了那座破庙里躲雪，又恰好她心情好懒得带走大衣和包裹而留下给我……不过，刚知道时真的有点伤心呢，原来以为是善良的天使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确实。”李契笑道，“禾叶确实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从来不喜做善事，也很少施舍什么给别人。”
“就是嘛。”今禾拼命的点头。
“你……原本可以让她爱上你的。”李契说。
禾叶并不知道她自己和今禾早在九年前就见过了吧。他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用那样一种让禾叶毫无负担的方式去守护她，只是，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选择让禾叶爱上自己的。
“她本来就爱我啊。很爱很爱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