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世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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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黎明之前

甬平城西有一处占地极广的荷塘,一到了七月里便是菡萏满池,袅袅婷婷,纤尘未染,立在接天的碧绿莲叶中,更有别样的一番红。细细瞧去,荷塘的那头隐约是一片葱郁的树林,清晨的湖面上漾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远远看去,那林子就像是笼在团团的瘴气之中,阴森极了。

此处偏远荒凉,并不为许多的人知晓,即便被发现,也是无人愿意往这样的地方去的。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在这林子的更深处,有一处监守严密的仓库。

这半个月以来,轻寒一向规矩地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身边有着那么几个“眼线”,她亦装作毫不知晓。她知道,他是怕自己擅自出门便又会置于危险的境地,却又怕堂而皇之地派人看着她,又会令她不悦,便只好暗自吩咐府里的下人,好生照看着。

只是她如此敏感,当是一早就察觉到了的,虽然心中并未有介意,但到底还是令自己的行为受到了限制。所以,她便索性装作十分顺从的,只等到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的那时。

而现在,就是那时。树林掩映间,有两个身影躲避在一处大石之后,他们攀着石沿,谨慎的只探出一点脑袋,目光向远处的建筑探寻而去。

那便是林书伦与她说起的仓库,灰白色的墙面约莫七八米高,空间应是极大的,顶上是金属质的屋顶,被漆成一片暗绿的颜色。一想到这里藏着批万恶的军火,轻寒心中便腾起簇簇火苗,她想靠的更近些,却被一旁的林书伦一把攥住,“不要轻举妄动。”

她急切道:“可在这里什么都瞧不见。”

林书伦早有准备,眼神一定,“你随我来。”

两人沿着一条青葱小路,绕至仓库的后上方,那里有一处布满青苔的岩壁,从岩壁上缓缓向下滑行,二人便落到了仓库的一角盲区。林书伦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暗示轻寒站到自己的身后,慢慢向外挪着步伐。从这里看出去,恰是可以望见仓库的大门,但此时的场景却令林书伦大惊,以至于一个大步跨了出去。

仓库大门洞开,空无一物!

轻寒亦小跑着出来,手里自始紧攥着一只小小的相机,是当初顾敬之为了替她解乏,专门让人从外洋寻来的舶来品,精致玲珑,更只有手掌心一般大。这相机在平日没派上什么用场,现下倒是有了用武之地,她之所以带着它,便是为了来获得证据的。

她寻着林书伦震惊的目光往里看去,只见偌大的仓库中,竟然什么都没有,两扇看似沉重的铁门,一里一外的大开着,外头亦无一人把守。

林书伦喃喃道:“这不可能,那日,我明明……”

那日,他明明在后头瞧的一清二楚的。这仓库里堆满了一只只木箱,箱子上头都做着特殊的危险物品的标记,而堆砌之满,更是快要撞上那头顶的天花板。

可是现在,这满满当当的一室军火,竟是不翼而飞了?

轻寒觉得事情越发的不对劲,林书伦做事小心谨慎,定是不会弄错的。那么就是这批军火,确是实实在在出了问题,但究竟是被依令转移,还是,已然落入了他人之手?她转而向林书伦询问道:“这几日,军中可有关于此事的消息传出?”

他摇了摇头,脑中却是飞速地转动着,“这批军火的处置,本就令人匪夷所思,对外宣称是纳入了甬军军火库的,可实际上却并未被列在库房中。我猜那账目,亦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轻寒道:“你的意思是,军中…或有异心之人?”

林书伦略有迟疑,“这一种可能自然是有的,但你就没想过,亦或根本,这就是他做的局。”

她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便是顾敬之,但心中却是笃定,“不可能,他如今已是顾军统帅,何须这样多此一举,反倒落人口实。”

可是,毕竟如此大批量的军火,是他们想都不曾想过的。当时藏匿的书馆轻寒亦是去过的,想是那样大的面积,据说是铺满了整个地下一层。现在再看这仓库,如若真如林书伦所言是满满当当的,那么,这当真就是块十分诱人的肥肉了。

许是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理,林书伦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

这批军火可不是简单的军火,其中十之八九,皆是从那德意志远购而来的。高额的价值自不必多说,其本身上乘的质量更是令人垂涎,想是谁都想要拥有这样一笔宝物的。近有一如赵孚生之流的各地军阀,远有势力日渐繁盛的革命党,更有甚者便是那狼子野心的扶桑人,无不虎视眈眈,企图一己吞下。

这些念头一冒出来,两人心中所想的,便不只有对于真相的索求,更是染上些许对于家国天下的忧虑。如今的世道,可谓是分崩离析,各地豪强占地为王,皆已自身利益为最重,能得一厘绝不愿差一毫,国难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生财的时机罢了。

而此时的另一边,赵家大宅内,赵孚生暴跳如雷,怒喝一声,“什么?不见了?”

站在他跟前的一个手下道:“等我们的人找到那处仓库时,已经是空了。”

赵孚生按照那人教予他的法子,以甬平城为中心,将方圆数十里的可疑之处挨个暗查了遍,才将目标锁定,就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眼见着到嘴边的鸭子,就这样飞了,他心中自然是极度烦躁,嘴里骂骂咧咧,“都是废物!废物!给老子滚!”

那手下连连退出门去,行至门口便与一男子擦肩而过,他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亦是不敢多看。进门来的男子依旧戴了一顶圆沿的粘毛,着长衫,半低着头,让人瞧不见他的面目。

赵孚生见来的是他,气的发紫的脸色稍稍松了松,却仍是没有好面色,“我们的人还是晚到了一步,想不到他如此警觉。”

那男子道:“这东西,不见得还在他手上。”

赵孚生不解,“此话何意?”

“我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革命党地下组织首要联络员,代号夜莺,早已经潜伏进了甬平城里。关于这批军火,他们可是做了不少动作,说不定此刻,那东西就在他们手里。”

赵孚生拍了拍脑门,十分的懊丧,“这劳什子的革命党,又来凑个屁热闹。”

男子知晓他的焦作是因为什么,了然笑道:“不知离赵司令与那扶桑国约定的时日,还剩几日?”

赵孚生闻言大愕,却还是强装镇定,“什么约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人诡谲一笑,“赵司令背着在下,可是想用应允我的那部分军火,拿去讨好扶桑人,好让他们一如既往的做你的后盾?”

见自己的算计已然被他拆破,赵孚生巧言令色道:“我正是要与你商量此事的,只是现下不是还没找到那东西,一时间便是忽略了。”

“哦?”语调上扬,他仿若等着看一场好戏,“在下洗耳恭听。”

“那扶桑国允诺于我,若是能够到手这批物件的五成,到时便会出兵,助我们一举拿下甬平城。”

“赵司令,这话……您自己信么?”他嚯得站起身,声音森冷,“军火我可以半点不要,但甬平,我是要定了。如果你再要耍那些花样,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赵孚生见他并不吃自己这一套,当即好言道:“自然,自然……”

“那只夜莺,就有劳赵司令了。”话落,男子便径自离去,犹如黑夜里的魅影,自如地穿梭在城墙内外。

一声惊雷过后,天就下起了哗哗的大雨。

路灯下飞旋着几只蛾子,在雨里显得有些仓惶,无头似得绕了几圈后,才躲进了灯罩里头去。

罗家小院天井的地上,有些坑坑洼洼的,此刻倒是被满溢的雨水所填平。一双米色的圆头小羊皮女式皮鞋,在积水的地上起起落落,溅起些许泥泞的水花,往大门走去。

鞋子的主人便是林书沁,她撑一把大大的油面纸伞,遮蔽着娇小而笔挺的身姿。只一个转身,人就消失在了□□的雨帘中,亦消失在了,身后尾随的林书伦的眼中。

这样大的雨,林书沁却也没有喊一辆黄包车,只是缓步走着,与身边行色匆匆的路人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走的十分小心谨慎,亦在偷偷观察着后头,是否随着尾巴。只是林书伦到底在行伍之中谋生已久,那些追踪与侦查的伎俩还是学得不少的,应付林书沁更是绰绰有余。

他一路跟着她,拐过一条宽短的巷子,方至一处小院,院门上挂着的红漆匾额,因长久的风吹日晒而有些斑驳脱落,上头写着:门礼书坊。

林书沁在门口稍作停顿,将收起的雨伞直直地立在墙角,才抬腿跨进门槛去。林书伦自是不好再进去,他只瞧了一眼那簇新的蓝色油伞,它静静地立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亦或是在传递着什么?

对于林书沁的身份,自己根本无需猜疑,早在当初她从甬平大牢里出来的那天,他就是知晓了的。对于她的选择,林书伦明白,自己根本是无法再劝说的了的,他只能选择时刻在她的身后保护着。

又或者,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认同的,认同她的大义与胆量,认同她赤忱的爱国之心,一如她背后那股日渐兴盛的强大力量。

这样疯狂的、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林书伦心中一滞,难道自己真的被书沁曾经的那些话所折服了?不可否认,她,他们以及他们做的一切,才是正真地奉行了民主主义的,与那些强权掳国的大军阀是截然不同的——那么自己现在坚持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想将这些野草般生起的念头,一应抛到脑后去。却在这时,见那门口忽又出现一抹身影来,他忙将自己往巷子里藏了藏,暗自窥探。

来者是个女子,一身灰褐色的长衫,衣身宽松,却仍是不难看出她玲珑的身段。她收了手里的伞,就露出一张素面来,只是天色晦暗,又隔着这样浓密的雨雾,林书伦到底是一点都看不清。不过那行走的步姿,与看似十分轻盈的体态,却让他不禁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无从忆起。

门礼书坊的铺面很小,里面堆满了满满当当的书,皆是些泛黄损页的老书。屋内坐着两个人,见她来了皆起身迎接,一人接过她手中还滴着水珠的雨伞,道:“林小姐就在楼上。”

女子点点头,随即往楼上去,老旧的木梯吱吱呀呀,像是随时都会塌了一般。楼上的林书沁亦是听见了动静,她转身往前楼梯口靠了几步,好奇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来人,直到那张脸完全的出现时,林书沁却是大吃一惊。

她的话语有些断续,指着那人,“你……你就是,你是……夜莺?”

女子浅白色的双唇,轻轻抿起,从容地坐到桌旁,又对着相对的位置,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林小姐,请坐。”

林书沁依旧缓不过神来,她忑忑地坐下,不可相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个潜藏在甬平城里的组织最高联络员。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佩服之至,想要一睹真身的人,居然就是她!

女子“呵呵”地笑了笑,“怎么?林小姐看起来很是吃惊呀?”

“抱歉,我只是太过惊讶,”林书沁方觉失态,但即便再是惊讶,此人毕竟是组织要员,从某种层面讲,她更是自己的直属领导,“不知道您此番见我,是不是组织有什么指示?”

“不,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女依旧是笑着的,“一方面是感激你的情报,多亏有了你的消息,组织才得以查探到这批军火,更是能够一举截获。另一方面,关于如何押送这批军火,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诚然,林书沁家中有如此两位人物,于组织而言便是占了有利之势的,她的意见自是被极为看重。

彼时,从云姻与林书伦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批军火的存在,便在第一时间告知了上级。之后又在轻寒与林书伦的辗转调查中,成为两人之间的传信人,其中所得的消息,她亦是一一上报。可其实在她的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做了亏心的事,尤为对轻寒有愧。

她理了理心绪,分析道:“现下,甬平城内,有赵孚生之流心有不轨;城外,又有扶桑人虎视眈眈,更有那远在夹岙口占地为王的顾信之,保不齐何时便会卷土重来。而这些,都是顾敬之此时最为忌惮的,想是一时之间,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头上来。所以我想,可以乘着这个空档,将整批军火分为部分,分走水路及陆路,少量多次的运出甬平地界。”

林书沁一番侃侃言论,颇有将之风范,直令女子刮目相待。想不到这样一个闺中小姐,竟能有如此的见地与筹谋,在心中暗自称秒的同时,她道:“林小姐果真才智过人,组织上的想法,大致亦是如此。”

林书沁却又蹙了蹙眉,“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为何不直接将这批军火纳入甬军的军火库,以绝后患呢?”

女子像是了然于胸的,颇有些意味地说道,“这若当真是从军火商手里得来的一笔横财,放到甬军的名下,自然无可厚非,可它偏偏不是。再者说,这天下未定,他顾敬之手中若没有自己的一点底气,哪天要是遇上点乱子,可当真是要手无缚鸡之力了。”

林书沁毕竟不是身处其中,她听着这些话,反觉得眼前之人倒像是在自说自听一样,面上的表情亦是细微有变。那女子亦是察觉到自己颇有失言,敛了敛神色,将话题又转了回去,“这批军火转移出甬平后,便会被安排走铁路,往西南方向送去。”

林书沁闻言雀跃,一改方才的疑念,眼中似是含着旭日阳光一般,“太好了,如此,它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呀。”

是呀,在民族兴亡的荆棘之路上,正真的价值。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苦心孤诣,却不过是在为他人做着嫁衣。

与此同时,顾家大宅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耀眼的光芒,洒下满地的散碎金光。

顾敬之站在落地的窗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凝眸而望,感受着雨夜的寂静与喧闹。耳边传来雨打芭蕉的噼啪声,与严旋庭沉稳的语调相和,“所有军火,都已经顺利到了那些人的手中。”

闻言,顾敬之从容的面上挂起抹邪肆的笑来,“就让那些革命党受累,替我送这一趟了。”

严旋庭依旧有些愁容不展,心中无底,“四公子,您真的有把握,这批军火可以安然无恙的,重新回到我们手里?”

自从发现那赵孚生在暗地里寻找这批军火后,顾敬之便知一场变故早晚会发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况且,既然他能够监视赵孚生的举动,那么那老儿亦定是在自己身边派了人的。如此情状,若要转移这样大的一批军火,势必打草惊蛇,反倒替他们明确了目标。

故而,顾敬之反命人有意将消息透露出去,让革命党先行找到那批军火,再借他人之手,将军火转移出去。如此一来,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批东西会被运往哪里去,更何况是那赵孚生。

顾敬之道:“可有派人跟着?”

严旋庭答道:“一直让人跟着,他们似乎是想,分批将军火送出甬平。我已在各个关卡加派人手,那些人应当不会起疑。”

这一场戏自然要做的十足,严旋庭在各出城关卡加派人手,佯装排查甚严,暗地里却将他们不动声色地放出城去,以计谋计,定不会令人生疑。

那一双黑瞳,就像夜色一样暗如墨染,顾敬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外头大雨如注,想着,或许一场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就要来了。而此时的他并没有料到,这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自己已非那下棋的唯一一人。

一场交织错乱的博弈,随着又一道闪电,拉开序幕。只是谁生谁死,谁输谁赢,又岂能轻易让人参透。风水轮流,这一次,命运的罗盘又将转向何方?。

凌晨三点的外郊,带着岑岑的冷意,周围漆黑一片——这里已是到了朗州地界。

朗州紧挨着甬平,是一座靠山吃饭的小山城,放眼望去是连绵不断的起起伏伏。林书沁一行人出了甬平的边界,便在朗州寻了一处隐身之所。这里虽处山中,却并不深远,地势亦较为平坦开阔,对于他们安置那批数额巨大的军火极为适当。

这一次的行动,从出了甬平地界,便全权交由林书沁接手。距离出城已经过去三天的时间,而从西南方向下来的火车,预计还有一个小时便会到达。

此处距离最近的铁路至少有一公里的路程,火车只能停下三刻钟的时间,而他们只有十数人,车马有限,时间紧迫,必须要快!

天似乎又亮了一些,远离人群的一处角落里,独个儿地站着一个人,他倚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面前缭绕着淡淡的烟雾,指尖的火星子忽明忽暗的。

林书沁向他走去,递上一个牛皮纸包裹着的白面馒头,“吃点罢,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你没进过一点食。”

他扔掉手里的烟蒂,脚尖用力碾了碾,确保完全灭了后才接过食物,“车快来了罢?”

等她上了车,自己便可以安心些了,即便,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还有一个小时,火车就到了,”她转了转身子,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我会随着一起,往西南去,可能……”

可能,再不会回来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自己多保重。”

“谢谢你的一路护送,”眼底到底泛起了层层水雾,她哽了哽喉,“我等着,你寻求到真正理想的那一天,哥……”

书沁到底是不舍的,奈何,心中的信仰高于一切。如今的她已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而活,她更要为了民族崛起而战。

林书伦露出一抹苦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将甬平城内各个关卡的布防,一应透露给他们,又在最后的这天,亲自相送。

他在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妹妹,他只是在担心她一人的安危。是的,必定是这样的。

只是,胸膛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火焰愈演愈烈,几欲喷薄而出,更似有燎原之势。他明白,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倾覆,直至绝地的永生。

一簇雪亮的灯光,倏地冲入人群之中,顿时一片嘈杂声起。被车灯扫射着的众人,纷纷抬起手臂,去遮挡那突如其来而刺眼的光。

林书伦与林书沁亦寻光望去,只见数辆足有两人之高的军用卡车,列队而来,车子两侧的踏板上站满了卫兵。车子甫一停下,那些卫兵便齐刷刷地跳下来,将手中的长□□利落地上膛,直直对向那十数人,形成一个包围圈。

林书伦心中暗叫不妙,才惊觉这是一个早已预谋的陷阱,不过在他看清那灯光下的人时,才明白什么叫做黄雀在后。

颈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双腿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倒地的瞬间,他看见眼前出现女子熟悉的面容,然后便坠入了长久的黑暗。

与此同时,甬平军政司令部内枪声四起,门口的岗哨纷纷倒地,一小队装备精良的卫兵,身手敏捷地窜入司令部的大门,见人即毫不犹疑地出手。

短短几分钟内,院前已是遍布尸首,鲜血满地。甬军毫无防备,一时间应接不暇,而司令部内的大批人马正欲出发往朗州去,此时突生变故,便是只能留下大半的人应战。

这队人马显然不是一般的卫兵,倒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精锐部队,双方一阵短暂的交火后,这些不速之客便果断干净地撤退,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顾敬之从后头赶来时,正遇上他们掩护撤退,许是其中有人发现自己的出现,便朝着他的方向连开几枪,其枪法之精准,令人惊异。好在他反应迅敏,往墙后一闪,那射来的子弹皆落到墙面上,扬起纷扬的灰尘。

司令部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顾敬之从墙后缓缓回身,见甬军意欲追击,便扬手一喝,“无需再追。”

这队人马一看便不简单,贸然追上去亦不过是白白送死。他看着场上倒在血泊中的数人,他们都是被一枪击中要害,立刻毙命的,且每一个都是他手下之人——对方竟未损一兵一卒。

他顷刻间便想到了什么,问道:“朗州方向,派去了多少人?”

“方才见这伙人来势凶猛,便是留下了三分之二的人,”严旋庭语罢,方才反应过来这一出声东击西,“我立刻派人追上去。”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人从外头狂奔而来,人还未来得及站定,“府……府上……府上出事了……”

顾家府邸,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黎明的黑暗,燃烧的哔啵之声让人焦心如焚。顾敬之站在烈烈的大火前,火光映得他通体发红,他的眼中有着噬人的欲望,怒目扫过身旁钳制着自己的两人,“放开!”

严旋庭疾声道:“公子,方才已经有人进去寻过了,夫人并不在里头。”

不在里面么?

可是她不在里面,又会去了哪里?难道,是被那些人掳走了?

他的心绪已是十分的混乱,声音似是从喉咙里翻滚而出的,“给我找,翻遍整个甬平,也要给我找到!”

大火渐渐被扑灭,露出一片焦黑的斑驳,原本精致而恢弘的建筑,一夜间变得破败不堪,只冒着屡屡青烟。

虽然府上大部的人皆被安然救出,但到底还是有几个未能幸免,仆人从屋里抬出几具尸首,皆是被烧得乌黑,惨不忍视。

顾敬之的冷静,随着那大火一同平复下来,理智逐渐恢复。那些人的目标不是司令部,更不是顾家,而是那批军火,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如若这些人夜袭司令部,只是为了遣散自己的兵力,那么这个目的已然达到,火烧顾家根本是画蛇添足,毫无益处的。

既是如此,他们仍是冒险也要烧了顾家,其中必定受人指使。从这般处事狠辣的手段来看,这主使之人,大抵是与顾家有着深仇大恨的了。

顾敬之潭眸深促,从中流露出丝缕的精光,心下亦是隐约猜测到了七八分。

想是,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