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红山深牢（4）
他心头涌起冲动，想要得知这少女所想的一切。自知开口询问无用，于是也学着她，眺望顶上的星月，企图借此感受她藏在心中的秘密。过了一会儿，更是掰着腿，拱起双膝，连姿势都与她一模一样。
两人并肩坐着，仰头盯着天上，全然只字不语。许清浊初觉滑稽，可慢慢地，竟也陶醉于星罗万象的夜幕，神驰其间，幻想着每一颗星辰的大小形貌，又是否真的为神话中那些仙灵所化。
凉风吹过，草影浮动，晦明之中，似乎掀起了一阵阵浪涛。许清浊暗想：“是天上的星星多些？还是草原上的青草多些？”比较了一番，毫无头绪，可光是这样子琢磨，已感到十分安详，浑然忘了时间。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物都渐渐模糊了，许清浊打了个哈欠，脑袋点了几点，埋进膝头，沉沉睡去。待倦意俱消，睁眼一瞧，自己正躺在石屋小室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许清浊挠着头发坐起，心中奇怪：“咦？我不是在草原上看月亮么？何时回来的这里？”忽然之间，满脸通红，暗想：“定是风姑娘将我背回来的！哎哟，我当时要醒着就好啦。”
忽听一个人道：“别乱想了，你是给我拖回来的。”许清浊一呆，前倾身子望去，风倦月正在厅间摆放食物，阳光从窗间洒进。许清浊摸了摸颈后，衣襟果然提高几寸，明显给人拽过，抬起裤子一看，腿后至屁股全染成一片青色。
许清浊心道：“啊，原来她还真是揪着我衣领子，把我一路拖回了屋。”虽有些失望，却十分好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风倦月道：“你脸红傻笑，肯定在乱猜，瞎捉摸。”
许清浊脸红不褪，嘻嘻一笑，走出房间，往厅中坐下，风倦月却没再躲上楼了。两人同桌用罢早饭，风倦月道：“今日你继续陪我练拳去，我又想到了几招。”
许清浊笑道：“好是好，可我只能用那一门拳法和你打。”风倦月叹道：“总比和大牦牛打拳好多了，我每次和他动手，怎么输的，自己都瞧不出。”
许清浊笑道：“拳神武功天下无敌，风姑娘，你能有幸得他亲自教授拳术，武林中的人要听说了，不知道会有多羡慕你呢！”忽听屋外一人朗声笑道：“他妈的，背后乱夸人，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许清浊又惊又喜，抢出屋外，便见云刚踩镫下了马背，这马儿后方，还用绳子牵着另外两匹马。马背上横卧着两个人，均为当地兵士的打扮，似乎昏迷不醒，眼睛上都缠着黑布，在脑后绕了一圈。
云刚将两人提了下来，扔在羊圈外，瞧许清浊好奇，解释道：“嘿，老子这两日潜入LS，把大昭寺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仍没找到藏巴汗把黄教僧众关押在哪。看来西海老祖等人小心得很，唯恐他们给人救去。老子差点无功而返，幸好路上遇见这两个家伙，他们正是帮藏巴汗办差的走狗，于是擒了回来审问。”
许清浊道：“你给他们蒙上眼睛干嘛？”云刚道：“藏巴汗势力太大，若让他手下得知老子师徒住在这里，还不天天来骚扰？”许清浊道：“原来如此。”心想：“他们若知道拳神住在这儿，只怕一辈子都不敢接近了。”
云刚叫道：“月娃，有饭吃没？老子吃完要审犯人。”风倦月刚懒懒地迈出门，闻言转身回屋，取了些食物来。云刚边吃边道：“本来嘛，也用不着把他们带到这儿审，不过我担心你小子伤情有变，于是快马赶回来了。
许清浊十分感激，笑道：“你不用担心的，风姑娘厉害得很，替我护法，一点岔子都没出。”云刚哈哈笑道：“是哪个胆小鬼，起初听说要换个人给你治伤，吓得脸都白了？”许清浊脸红傻笑。
云刚与许清浊说话，见徒弟站在一边，神态自若，不再回避，暗想：“哦？许小子还挺有本领，没两日，已和我这油盐不进的徒弟混熟了？”将手中肉饼吃完，走到两个藏兵旁，略一挥手，两人慢慢爬了起来。
许清浊瞧得一惊，暗想：“这是凌空解穴么？”云刚用藏语喝了几句，那两人吓得直哆嗦，跪着不敢乱动，听云刚问一句，便老实答一句。许清浊听不懂他们对话，凑到风倦月旁边，问道：“风姑娘，他们说什么呢？”
风倦月道：“等大牦牛审完，你问他。”走到羊圈边上，隔着围栏抚摸羊儿的背毛。许清浊无可奈何，唯有耐着性子等候，一双眼睛，却不时瞟向风倦月的侧颜，身后三人叽里咕噜的藏语，竟似充耳不闻。
忽见风倦月微微抬头，背过身子迈开了几步，许清浊奇怪，回首一望，两个藏兵正在脱掉身上的衣甲，无怪这少女走到一边不看。两个藏兵顷刻脱得只剩一条短裤，忍着寒冷将衣甲搁在脚下。
许清浊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问道：“云大伯，你这是干嘛？”云刚不答，忽地屈指弹去，嗤嗤两声，两个藏兵仰天而倒，顿无知觉。云刚将两人拎到一匹马的背上，绑在鞍间，一拍马臀，那马儿扬蹄而去。
云刚望马儿去远了，才道：“老子已经问出藏巴汗关人的地方在哪了，竟是在红山之上的布达拉宫。只是监牢十分隐秘，他们职位太低，不晓得详细位置，再留着他们也没用。”
许清浊道：“找不到位置，那可怎么办？难道在宫殿里挨个儿搜么？”云刚摇头道：“藏巴汗既有心隐藏，岂有那么容易能搜得到的？何况布达拉宫如今高手云集，要想不惊扰对方也很难。”
许清浊点了点头，以为云刚一时无策，哪知后者一指地上的衣甲，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许小子，月娃，你们扮藏兵，老子扮犯人，咱们就去红山走一遭！”许清浊一呆，愣愣地道：“你叫我们假意抓你？”
云刚笑道：“没错。那监牢关的都是要人，不让等闲之辈接近。但老子自己，也算是个‘要人’，你们擒了老子去领赏，他们定然会把我送进去，和其他的要犯关在一起。这么一来，不就不费吹灰之力了么？“
许清浊喜道：“云大伯，你真聪明，只是你给他们抓进去了，性命不打紧么？”云刚恼道：“你当老子是你么！便给你们的皇帝老儿抓进天牢里，老子要想走，有谁拦得住？”
许清浊嘻嘻一笑，道：“拳神不愧是拳神！”云刚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动身，最好明日一早就到LS。我曾打听到，一到望果节，藏巴汗祈祷丰收，或借故杀死几个喇嘛。”
云刚见许清浊迷惑，解释道：“望果节是藏民收割作物的节日，早两年青稞收成不好，藏巴汗诬陷说正因为藏民们信了黄教，佛祖才降怒于世，不使人间丰收。这次他便要杀掉几个大喇嘛，美名其曰平息佛祖的怒火。”
许清浊怒道：“丰收与杀人何干？这藏巴汗也太无耻了！”云刚道：“可不是么？咱们这次杀他个措手不及，把犯人们都放出来，却叫他失信于众，难以服人。”抬眼一望风倦月，道：“月娃，老子说的你都听到了？”
风倦月立在羊圈旁，仿佛心不在焉，闻言略一点头。云刚道：“那就好，你快去收拾收拾，咱们正午前就出发。夜里在LS休息一晚，明早好上布达拉宫。”
风倦月道：“我不去。”云刚一怔，道：“为什么？”风倦月年缄口不答，只是摇头。云刚皱眉道：“藏巴汗手下办差，都是两人一组，咱们一共三个人，我得扮犯人，你不去谁去？”
风倦月仍是摇头，云刚急道：“你总得有个道理吧！”连劝带问，风倦月都不肯说。许清浊也道：“风姑娘，你为什么不想去？”风倦月倔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不想扮成男人，穿这样的盔甲。”
云刚恍然大悟，暗想：“是了，这女娃子平日裁衣织锦，连衣裳都是非自己做的不穿，的确还挺爱美的。”不由气道：“救人是大事，你委屈一两日怕什么？”
风倦月低声道：“一两日也不好。”云刚暗想：“这当头倒来臭美！”威胁道：“老子不管，你非去不可！老子拖也把你拖去了！”风倦月还嘴道：“你爱拖便拖，总不能逼我换了身衣裳。”
云刚无奈，转头瞧向许清浊，道：“许小子，你也劝一劝她。”许清浊心里纳闷：“她连你的话都不听，我劝有什么用？”依言也劝了几句，果然风倦月还是无动于衷。
许清浊心想：“女扮男装有什么大不了，师父一年总要扮上好几次。莫说女扮男装，我还男扮女装过呢。”这念头一转，忽地灵机一动，道：“风姑娘，咱们中原有句话，叫作‘荆钗布裙，难掩国色’，你听过没有？”
许清浊长住花苑，身畔美女不少，夸人美貌的言语学了无数。话一出口，果见风倦月微微动容，笑道：“你长得这样好看，换上这身衣甲，也定是位俊美少年。只怕人家瞧了都要问：这少年，怎么比天下最漂亮的美女还美三分呢？”
风倦月听得低头一笑，忽地转身，往石屋走去。许清浊奇道：“风姑娘！”瞧风倦月步伐未停，还要再叫唤，脑门上被人一敲，转头望时，云刚乐呵呵地道：“傻小子，她答允了。”
许清浊喜道：“是么？”云刚抱起地下的衣甲，与他并肩回屋，笑道：“你倒会一口甜言蜜语，老子怎么却学不来？无怪老子一直讨不着老婆！”说笑间，入了屋门，云刚将一副衣甲递给他，拿着另一副上楼去了。
许清浊换上了藏兵的衣甲，只觉比汉人的革甲要紧些，适合内穿长衣，心知当地日晒较重，如此穿着，能避免肌肤裸露晒伤。等了片刻，云刚先下来了，又过了许久，风倦月才缓缓踱下楼梯，已换上了藏兵的衣甲。
风倦月的长发，平常都结成一股股极细的发辫，此刻盘成男子发式，戴着一顶小帽遮掩，倒也瞧不出异样。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是个貌美的藏族少年，干农活都嫌太秀气，更非当兵的模样。
云刚啧啧道：“我瞧你俩还不太像，最好去拍一团黑泥在脸上，把脸都抹黑些。”见风倦月怒瞪自己，忙笑道：“老子开玩笑的！好了，好了，你们与人照面时，头低着些就行啦。”
三人取了些酒食带上，出了门，便要骑马上路。屋外原停着拉板车的两匹马，云刚此行又带回两匹，放人时赶走一匹，现下正好是三匹马。许清浊骑上红马，想到自己得云刚照顾了数月，今次有机会能帮上他的忙，心中十分喜悦。
三人骑行往西北而去，途中许清浊乱劲再发，云刚停马给他护法，正色道：“你们扮成士兵，随我上布达拉宫，但千万不要和人起冲突。密宗的武学好手不少，月娃也还罢了，许小子身上有伤，不宜与人剧斗。”
两人都答允了，黄昏时入了LS城。LS是XZ人的圣城，背倚雅鲁藏布江支流的LS河，乃大名鼎鼎的松赞干布所建，历代藏王多次扩建，如今规模宏大，城中心坐落着XZ最著名的佛寺——大昭寺。
城中聚有各地商客，汉人、蒙古人、畏兀儿人乃至西方诸国的商人都有，大明也在此地设有马市。许清浊自出关以来，到过赫图阿喇、归化城和固始汗的都城，却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的繁华，甚至中原许多城池也颇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