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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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久别重逢(1)

却说许清浊和风倦月被珠丹下了逐客令,装作不情愿的模样,随白衣僧出了广场,来到那门楼之下。那白衣僧双手合十,只道:“两位,请下山吧!”话虽说罢,人却不动,似要眼看二人离去才肯罢休。

风倦月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径直沿着山路下行,许清浊连忙跟上,走出几十步,凑到她身边,笑道:“风姑娘,你装得可真像!刚才他们围上来时,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了,你还能谈吐自若。”

风倦月道:“你本来就不会藏语,要开了口才麻烦呢。”许清浊神色尴尬,道:“是,不错。”暗想:“这女子说话,总是刁钻得很。”回头见离门楼已远,悄声道:“如今咱们怎么办?潜回去么?”

风倦月摇头道:“不,山上高手如云,不太安全。”许清浊道:“那么咱们下山等云大伯?”风倦月仍是摇了摇头,道:“大牦牛叫咱们接应他,若下山了又有什么用?”

许清浊挠头道:“那怎么办,咱们就这样不上不下么?”风倦月颔首道:“不错。”见山路转弯处是一块凸出的石台,方圆数丈,小半边给苔藓草丛覆盖,当下走了过去。

许清浊行到她身畔,从石台往前望去,视野极佳,上至蓝天白云,下至山川河流,尽收眼底。许清浊喜道:“这儿风景真好!咱们便在这守候也挺好,只是怕有人干扰。”

风倦月道:“藏巴汗在LS举办法会,布达拉宫几个主事一时不会赶回,只消防着有人去圣城通报。”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近,一个白衣僧沿路匆匆而下,望见他们,惊道:“你们怎么还没有下山?”

风倦月不答,忽然抢前几步,右手成掌,以“新月势”击向那白衣僧胸口。那白衣僧大骇,闪身欲躲,风倦月使出“月相五变”,攻势连绵。那白衣僧不辨虚实,竭力抵挡,蓦地颈后中了一记手刀,白眼一翻,扑倒在地。

这白衣僧武功不弱,虽不及风倦月,也曾在大手印功夫上用过苦功,不致于输得这么彻底。可他先入为主,以为风倦月是个普通藏兵,冷不防遭袭,一招落在下风,败局难挽,一声没吭就给击败。

风倦月拖着那白衣僧回到石台,塞进草丛里,不露痕迹。许清浊瞧她出手干净利落,吐了吐舌头,笑道:“咱们就这样守株待兔,有上山下山的,见一个打晕一个,直到云大伯出来么?”

风倦月听他说的有趣,微微一笑,道:“便是如此。”顿了一顿,又道:“对付寻常僧人、士兵尚可,若是厉害的高手经过,咱们就躲起来不现身。”许清浊点了点头,忽见她走到崖边,双足悬空,贴边坐了下来。

许清浊心道:“她胆子可真够大的。”却不肯露怯,也走过去,身子一矮,靠着她坐下。那石台上横着几丛草,两人坐在崖边,背后都给草丛遮挡住了,山路往来的行人,若不靠近,决计发现不了他们。

许清浊注目远方,景色怡人,心中舒畅不已,坐了半晌,没话找话地道:“风姑娘,你的‘月亮拳’招式真多,方才见你制服那僧人,就有三两招我没瞧过。”

风倦月道:“这几招是前日交手后想到的,本来我还要和你试试的。”许清浊笑道:“好,等事情了结了,有空我一定陪你试练。只不过,你天天都在创新招么?”

风倦月摇头道:“不是天天,有时兴头来了,便创几招,‘胎拳’就像养小孩一般,得不断地拿招式教它,看与它合不合适。”许清浊奇道:“什么叫‘胎拳’?”

风倦月道:“即是我们‘四海门’的武功。”许清浊心中一动:“云大伯说他门派的武功,因人而变,倒像为习练者量身定做一般。看来‘月亮拳’、‘牦牛拳’,均是从这‘胎拳’变来的。”

风倦月道:“它本为一路寻常拳法,但可以任意加减变动。每个人练它,都能按自己的想法练下去,直到风格路数,完全变成自己的东西,则成为独一无二的拳法。运使开来,无不合意,‘胎拳’也就长大了。”

许清浊听得如此神奇,忙求她详细解说。风倦月正要开口,忽地转身一瞟,不待许清浊发问,人早冲了出去。许清浊刚站起身,便见她已拖着一个昏迷的藏兵走回,随手将其扔进草丛里。

风倦月左手还提着个木篮,唤许清浊重新坐下,将篮子搁在两人中间,揭开盖子,香气扑鼻。许清浊低头一瞧,见篮子里摆放着做工很精致的酒食糕点,都为中原汉人的款式。

风倦月解释道:“是他从LS集市上买来的,准备讨好山上高僧。”许清浊恍然点头,忍不住好笑,心道:“人家当兵的好不容易凑几个工钱,买了礼物巴结和尚,不料给你坏了好事。”

风倦月取出一块点心,尝了一口,道:“好甜,这是什么?”许清浊长年住在花苑,对果品细点所知甚多,道:“这是银丝卷。”风倦月又拈了些不同的尝了,许清浊在旁报名:“这是红豆糕,这是千层雪,这是玫瑰糖。”

风倦月颇感兴味,低声道:“你们汉人真讲究。”突然脸上一红,将木篮推往许清浊,道:“给你吃,瞧你不高不胖,食量却大得很,跟大牦牛不相上下。”

许清浊最近伤情越来越好,体内“阴符劲”活动如昔,食量自是惊人。他闻言一顿不好意思,嗫嚅道:“我是要练内功才吃得多。”不过腹中也的确有些饥饿,于是从木篮中取出糕点食用。

两人边吃点心,边望美景,阵风吹过,青丝轻舞。许清浊心头大乐:“从古至今,论深入敌营、卧底把风者,恐怕从未有如我二人这般惬意的。”想起之前的话题,又向风倦月请教“胎拳”来历。

风倦月道:“这拳在我祖师手中创出,原本不叫这名字,大牦牛取密宗‘胎藏曼荼罗’之意,改作了‘胎拳’,恰也与中原拳术里的‘母拳’一语相应。”许清浊自知“母拳”的说法,当下点头,更听她娓娓道来。

原来天下武功源远流长,许多都是相互启发,取长补短创出,所以本有“母拳”一说。比如武当派的绝技太极拳,正是从少林派“十八罗汉手”中演化而来,“十八罗汉手”即是太极拳的母拳。

一般高明的练拳之士,为求领悟拳诀,不仅熟练最本门拳法,更都兼练其母拳。母拳多半也有自己的母拳,因此深研下去,几乎能将武林中所有拳法都沾个遍。拳术高手,也都以博采百家、通彻拳理为毕生追求。

然而“四海门”拳法,竟然唤作“胎拳”,与世间任何拳法都不相干,本身粗陋古拙,类似许清浊练过的“含苞剑法”。这“胎拳”大有玄妙,犹如婴儿,潜能自藏,一个人去练它,假使练得不适,可以任意改变路数,直至本人练来舒适无碍,则可继续下去。久而久之,拳法越来越顺手,也蜕变成了一路崭新的武功。

许清浊暗想:“如果我学过的武功,怎么舒服就怎么练,最后面目全非,没准儿地痞流氓都打不过。可见这‘胎拳’的奥秘在于其本身,任人变化改动,不损内中蕴含的潜力。好比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学什么都有成就,只看他专于那一项本领。这‘胎拳’无论怎么成长,也都能变为厉害拳法。”

他将这番感悟说给风倦月听。风倦月点头道:“你想得不错。只是比方打得不对,大牦牛说了,‘胎拳’所指的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普通人。人人都含有无穷潜力,只看能否按自己的意愿而行,这门拳法就是教你顺从‘本心’。倘若你不从‘本心’,必然事倍功半,所谓强拧的瓜不甜,就是这个道理了。”

许清浊在入藏路上,也听云刚说过类似的话,闻言似懂非懂,又问:“你的拳法叫‘月亮拳’,所以你的‘本心’就是月亮了?那一晚,我见你盯着月亮不放,果然如此。”

风倦月摇头道:“牦牛也好,月亮也好,不过是起个名儿罢了,所指的都是一个‘我’字。修炼‘胎拳’,使其变成了‘我拳’,从而独一无二,才能圆满如意。”

许清浊笑道:“你这话听起来,倒有点像和尚在打禅机。”风倦月道:“这有什么奇怪?‘胎拳’在我祖师那儿还是雏形,大牦牛借鉴显密两宗的佛理,融于功法,最终方能大成。”

许清浊钦佩之余,奇道:“你们祖师是谁?”风倦月道:“他叫申四海,据说是个糟老头子,早就死了。”许清浊暗想:“你这小姑娘不仅不敬师父,似乎连祖师也不太敬重。”

他迟疑好久,还是道:“风姑娘,你们的‘胎拳’招式如何?你能演示一二么?”听她不答,忙摆手道:“我不是要偷学你门派的绝技,可心里痒痒不过,十分想瞧。”

风倦月道:“别说瞧,教你也可以。只是这门拳法姿势很怪异,使起来不雅,我不想演示。”许清浊暗想:“你打起架来,拳打脚踢的,难道就很优雅了?”便笑道:“你口授我招数,我来练练看。”

风倦月轻声一笑,道:“你想在我面前出丑么?那也由你。”当下叫许清浊往壁边去些,以免给山路上的人看到,见他站定了,才道:“我先教你第一式,你把右足立起,抵住左膝腿弯,左臂从颈后绕出......”

许清浊依言而动,半晌摆成第一式的姿势,果觉别扭无比。风倦月又教他配合的吐纳之法,许清浊照做了,但他担心引发乱劲,只敢稍引气息,果觉丹田有一丝热流涌出,沿着这怪姿势流淌来回。

风倦月道:“好了,我再教你第二式。”许清浊松了松手脚,暗想:“这与‘阴符枪’的练劲法门有点类似。”按她所教,做出第二式的姿势,只觉怪异不让前招。他气息再走时,竟与第一式承接,不由十分好奇。

风倦月解释道:“每一式姿势都不同,内息的流向却是连续的,这就是‘胎拳’。等你都学会了以后,内息从头至尾,周转循环,姿势却并非固定。你若觉得别扭,只消保证内息不断,怎么改变身躯的动作都可以,直到你自己练得最舒适、最合意了,再如法炮制,将练劲的姿势,尽数转化为伤敌的拳术。”

许清浊恍然大悟,方知这门拳法的原理,当下迫不及待,重新摆回第一式,要照着“最合意”的方法转为第二式。他原以为稍有不当,内息便停。哪知试了好几个动作,内息仍都没断,除非刻意做出特别夸张的姿势,才会中止。

他反复练了几趟,适应了“胎拳”的练法,又觉太过自由了,没能生出什么体会来。心知正因为该拳的路数能够肆意改变,反而不知何去何从,直是抓不住重点,更逞论改创新天了。

风倦月道:“像你这样,已学过别派武功,许多习惯根深蒂固,便放不开了。所以你练‘胎拳’,很难上手。不过‘胎拳’只是教你练成最适合的拳法,并非一定最厉害。你也不必非要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