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红丸害命(5)
毒灵子冷声道:“我问你,你入宫之前,是谁家的女儿?”西李迟疑不答。毒灵子道:“你若不答,或是骗我,我便杀了你女儿!”西李忙道:“我说,我说,先父早亡,妾身从小寄养在伯父京城礼部侍郎李廷机家中长大。”
毒灵子冷笑一声,道:“从小在京城长大?看来是南疆生活简陋粗鄙,不足以令你记在心里了。”西李打了个哆嗦,颤声道:“你是谁?你知道了什么?”毒灵子道:“把你的来历如实道来,再敢骗我,我说到做到!”
西李无可奈何,唯有据实道:“妾身本出生小吏之家,万历二十六年,因父调任,举家迁往云贵。杨应龙兴起播州之乱时,先父怠战逃避。祸乱平息第四年,先父却被人告发,诬为通酋,全族问斩,妾身得家父旧友相助,趁官兵未至,携抱幼妹出逃.....后来逃往北方,给李廷机大人收作义女,又逢皇宫招女侍,入得宫中,服侍太子。”
毒灵子道:“你幼妹呢?”西李支吾道:“......她,她......”毒灵子道:“你想撒谎,但又怕我杀了你的女儿。若不撒谎,这件事则难以启齿,对不对?”
西李脸色大变,指着她道:“你、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人!”毒灵子道:“我替你说了吧。你逃难途中,慌慌张张,失手将她落在一土坑中,背后追兵将至,可坑洞颇深,你够不着她的身子......”
西李面色惨白,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毒灵子目光移向窗外,继续道:“于是你怕得很,就撇下了三岁大的她,独自一人逃走了。你害怕听到她的哭泣,跑的时候,捂着耳朵,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叹了一声,道:“你知道你的幼妹后来怎么了吗?她侥幸未死,当地恰有一位苗人经过,顺手将她救出,并把追她姊姊的官兵杀光。她被这苗人带出苗疆,去了中原,后来更收为徒弟,传了她一身傲人的本事。”
西李呆了半晌,问道:“你、你是灵儿?”毒灵子不答,幽幽地道:“她那时年幼,别的都不记得,只知自己姓李,父母姊姊唤她灵儿。所以她长大了,也不肯改名,直到现在,她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晓得。”
她说到这里,扯开面上的蒙布,叹道:“姊姊,你别怕,我从来不怪你丢下我。”俯身将西李扶起,西李泪如断线,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不住地叫道:“灵儿,你是我的妹妹,你是灵儿......”
许清浊见姊妹俩相拥而泣,亦觉动容,暗想:“原来灵儿的身世也这么凄苦,丹主孤阳子虽非善类,但救孤恤幼,也做了一件好事。只是灵儿为此进了邪道,学得师门行事作风。”
毒灵子拉着姊姊,沿床边坐下,将那小女孩横抱到怀里,露出一丝笑容,道:“姊姊,这便是我外甥女么?”西李道:“嗯,她名叫徽媞,是皇上第八个女儿......你还有个外甥,可惜早早地就夭折了。”
毒灵子忽道:“姊姊,你自己遭遇家破人亡的惨事,为何害人母子?”西李一怔,道:“我哪有......”毒灵子道:“我已听说了,朱由校、朱由检两个皇子的娘亲,都是被你害死的。”
西李低声道:“不错,是我害了她们。可是灵儿,你哪知宫中险恶?王才人见不惯我受宠得势,悄悄探访到了我的出生,打算告诉太子,我是叛官之女,当斩之人。这事一旦揭露,我岂能活命?只得先下手为强,派太监打死了她。”
毒灵子一呆,道:“原来如此......朱由检的亲娘呢?”西李道:“那蠢女人不知高低,在潜邸时替当今圣上打抱不平,得罪了郑贵妃;郑贵妃心狠手辣,一直想除掉她,姊姊我正愁宫中没有靠山,便自告奋勇,帮郑贵妃办了此事。我没有亲自动手,只是传出流言,称她和太监、侍卫淫乱,圣上便处死了她。”
许清浊大怒,手刀一扬,劈断床角一根支柱,喝道:“你好歹毒的心肠!为求自保,甚至仅为讨好郑家,便能够滥杀无辜了?居然敢大言不惭!”西李还当他是妹妹的跟班,忽见他暴怒,吓得往一边趴倒。
毒灵子喝道:“你干什么?”张开双臂,拦在床前,怒道:“我姊姊做的没错,她不害人,就得被人害死?你又懂什么了!”僵持一阵,自觉失态,摆手道:“你出去吧,回养心殿......让我姊妹俩呆呆。”
许清浊道:“你、你......”毒灵子不再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西李,道:“姊姊,你喝口茶压压惊。”西李惊魂未定,只是缩在床头,毒灵子也就端着茶杯,一动不动。
许清浊心肠转柔,暗想:“罢了,她从小虽有师父疼,师姊师兄爱,毕竟是孤儿之身。如今与亲姊姊重逢,倍加珍稀,我一个外人,何必打搅她们?”转身走出暖阁,带上房门。
快到长廊另一头,忽有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乃是西李手下的李进忠。许清浊怕他认出,忙面墙而站。李进忠却不理会,冲到了房门前,扑通跪倒道:“娘娘,娘娘!圣上崩了!”咣当一声,屋里传来茶碗摔碎的声音。
许清浊大惊,不忙着离去,按捺心神,运使“藏花诀”,悄无声息缩进角落。他得那神奇药丸医治,伤病尽除,功力全复,对内功心法的运用,尤胜从前。许多內侍来去匆匆,明明当面可见,竟未能发现他。
暖阁的房门并没打开,半晌才似有人声传出,四周喧闹,许清浊听不清楚。只见李进忠连连点头,猛地站起身子,返身疾奔,跑出走廊,冲外头喝道:“皇上龙驭宾天,储君安危要紧,快快封锁内寝,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
朱常洛即位时,西李与郑贵妃,相互勾结,一个想做皇后,一个想做皇太后。西李势力虽很有限,可郑贵妃属下的內侍遍布宫廷。后来群臣上书谏言,称郑贵妃不能留住乾清宫,不得不移居慈宁宫。
于是郑贵妃只得授意属下,叫他们都听从西李的调遣,期盼西李能替她完成夙愿。故而西李在乾清宫,可谓一呼百应,內侍仆婢,听了李进忠的叫喊,俱都传话照办,不敢违抗。
许清浊正不知何意,房门咿呀一响,西李怀中抱着女儿朱徽媞,和毒灵子携手走出。二女眼圈红肿,显是大哭过一场,面上却又带着几分焦急,毒灵子道:“快,姊姊,太子若走脱了,万事不妙。”
许清浊待她们走过去,方从暗处迈出,悄悄跟随。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入堂即闻到扑鼻的药香,东面炕榻之上,一名黄袍男子半盖衾绸,闭目而躺,面色赤红不褪,没了呼吸,已是一具尸体。
许清浊见此人正是皇帝朱常洛,又是伤感,又是惋惜。藏身一座书架后方,举目再望,厅堂一门在南,通向乾清宫宫外,几个老迈的太监抹泪,跪倒在门口抽泣,榻前的位置却留给了一个少年,正是朱由校,伏炕痛哭不止。
一个老太监见西李到来,哭道:“西李娘娘,圣上昨夜服了鸿胪寺丞李大人的仙方,身子好了大半;圣上精神焕发,夜里未寝,三四更时,便洗漱而起,称要再服一枚。不料这一枚才吃,病情竟而直转而下,终于宾天。”
西李急忙跪倒在榻前,哭了几声,伸袖擦拭眼泪,侧头道:“长哥儿切莫过度伤心。”站起身子,环顾厅堂,问道:“五哥儿呢?”李进忠上前一步,道:“有人说,似乎望到五哥儿出去了。”
朱常洛已服过一枚丹药,大有成效,因此进第二枚时,虽觉不适,并未起疑。只当自己即将康复,兴奋不已,闻说两个皇子早来问安,便命內侍唤其入内,不料还没撑到相见,就先一命呜呼。
他断气时,朱由校、朱由检两兄弟刚来榻前,见状嚎啕大哭。忽听太监们奔走相告,厅堂走廊全是脚步声。朱由检从小多疑,听太监们言行有异,心里害怕,急忙拉着朱由校出去,想寻人保护。
岂知朱由校怎么也不肯离开,就跪在父亲尸体旁大哭。朱由检不到十岁,力气还小,拉不动兄长,惶急之下,只得自己逃走。甩开几个服侍的老太监,至宫门外,找到一个东李名下的宫女,忙唤她带自己去寻东李。
不过西李并不在意朱由检,一把搂住了朱由校,假意哭道:“长哥儿,皇上大行,留咱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你打小就孝顺,可得立即依着皇上的遗言,把为娘的名分定了。”她抱得甚紧,加上这番言语,满是压迫之意。
朱由校哭过一场,头脑清晰不少,此刻被西李带人包围在厅内,后悔没跟着弟弟逃脱。他听出西李打算强迫自己,立其为皇太后。可既然已知生母被害内幕,岂能向西李妥协?
又记起弟弟叮嘱过,不能质疑顶撞,唯有默不作声,低头瞧着地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毒灵子目光一寒,走到他身畔,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们兄弟的对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朱由校打了个哆嗦,道:“你、你......”毒灵子冷笑道:“若你还想当皇帝,便听西李娘娘的话,否则我叫你陪你父亲一起上天,这龙位就交给你弟弟去坐吧。”朱由校脸色煞白,急得双泪直流。
但他长到十六岁,对宫中礼仪已熟,情知皇太后一定,西李即是天子之母。届时他不仅休想报复,每当节日祭典,还得向这杀母仇人行礼问安。胆敢有丝毫不孝之行,必为天下臣民所怒,甚至丢了皇位。
故而他怕得要死,仍是倔强无比,毒灵子威胁几句,竟也奈何他不得。只听一个太监慌张来报:“西李娘娘,百官齐至乾清宫外,连同诸位娘娘、司礼监卢受、邹义、王安等,就要进来内寝哭临。”
西李道:“我和太子正有要事相商,不准他们打扰。”那太监为难道:“他们有禁卫相随,咱们的人拦不住。”西李与毒灵子相视一眼,毒灵子伸指在朱由校额上一弹,后者即昏睡过去,李进忠忙扶住了他。
毒灵子目烁寒芒,道:“姊姊,咱们且退到内屋,法子我有的是,定能逼太子写下诏书。”西李闻言色喜,一行人退往内屋,闭好屋门。许清浊心中疑惑,尚不愿现身,于是原地藏好。
没过多久,西李的人手已抵挡不得入宫哭临的人潮,当先数人是几名官员,面上皆有怒容。他们是天子托付的顾命大臣,哪知一到乾清宫,竟被中官阻扰,大为光火,恨不得把这群奴才踹死。
一人喝道:“圣上大行,你们敢阻止百官哭临,这是谁的主意?啊,怎么不说话?”开口的却是兵科给事中杨涟,因刚直敢谏,深受朱常洛器重。在场內侍为他呵斥,全都低了头,不敢回嘴。
百官望见天子遗躯,泪如泉涌,当下行哭临之礼。礼毕,一人站起,左顾右盼,忽地问道:“皇太子呢?”没人应他。这人是户部侍郎刘一燝,脸色渐沉,怒道:“哪个敢藏匿新天子?”
西李麾下太监担不起罪名,忙跪倒道:“回刘大人话,和西李娘娘一起,正在内屋。”刘一燝既知内屋有女眷,男人不便闯入,皱了皱眉,回头道:“王公公,须得请出皇太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