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红丸害命(6)
王安昨夜闻说皇上服了仙丹,大为好转,本来高兴万分,岂知一早竟成永别。他长伴朱常洛数十载,最是伤心,强自镇定,使一使眼色,两个跟班太监朝内屋行去。
可两人刚到门口,白眼一翻,一齐摔倒在地。群臣大吃一惊,又有三个太监上前,依旧在门前跌倒。杨涟怒道:“西李布置了什么邪法?”王安沉吟片刻,道:“沈荫,你去试试。”
沈荫是大内第一高手,内功深厚,闻言道:“好!”内力运布周身,越众而出,正走到一半。一道人影闪出,挡住他的路,劝道:“沈大哥,你别去,换我来。”沈荫奇道:“许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许清浊低声道:“门口设下了无形毒阵,强闯伤身;我有辟毒宝珠,但去无妨。”沈荫点头道:“好,兄弟小心。”退回王安身畔。王安见是许清浊,知他昨天为救太子浴血奋战,亦觉放心,目光送去感激。
群臣固觉奇怪,但瞧许清浊太监打扮,只猜是王安、沈荫的属下,也不阻止他尝试。许清浊一身内劲百邪不侵,仍为妥善起见,暗取“五毒桃花珠”含在舌下,走到门口,并无异样,推门而入,迟疑一下,又反手关住了门。
屋内数人见他忽然闯入,无不失色。毒灵子才唤醒朱由校,待要逼迫他封自己姊姊为皇太后,为许清浊干扰,又惊又怒,喝道:“你怎么还没走?你、你硬闯进来,想要干嘛?”
她拖延时间,在门前悄悄下毒,情知便是高手,一时半会也决计进不来,然而“五毒桃花珠”却是这毒阵的克星。许清浊本可以放出桃花瘴,怕粉烟一起,吓到文臣武将,所以孤身而入。
他不欲毒灵子负罪遭擒,思索片刻,好言相劝道:“灵儿,你收手吧,胁迫天子,罪名太重,我不想你出事。”毒灵子咬着下唇不语,半晌道:“你真要和我作对?”
许清浊摇头道:“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你酿成大错。”毒灵子怒道:“我是对是错,关你什么事?你进宫不是我和道别么?道完了,便和你的风姑娘远走高飞,不要来坏我的好事!”
许清浊道:“我、我......”神色坚定几分,道:“你真怨我也好,假怨我也好,总之,我得带走长哥儿。他就算不是天子,仅仅是平民家的孩子,我也无法任他遭尽欺辱。”
毒灵子怒道:“我不会害他分毫!只要他答应我姊......西李娘娘的请求,他仍是日后的皇帝,保管他威严无损。你只顾及他的安危,却想过西李娘娘的下场么?”
许清浊扫了一眼西李,见她躲在毒灵子身后,瑟瑟发抖,其他內侍也都战战兢兢,唯朱由校面露惊喜,暗想:“长哥儿得知了真相,一旦即位,必要百般折磨他们,方能泄杀母之恨。”
虽是这么想,嘴上仍道:“自作孽,不可活,只好各安天命。”毒灵子颤声道:“天命,天命......”许清浊听她声音渐弱,大为担心,忙上前一步,道:“你怎么啦?”
忽地眼前白芒闪烁,许清浊一惊,右手疾挥,掌影如烟雾缭绕,须臾一停,五指间夹满了银针。毒灵子怒道:“好啊,你武功恢复,我伤不了你!你快些恩将仇报,将我杀了!”
许清浊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但是这次,我不能顺你的意思。”身子一移,已至桌案旁边,抓住朱由校肩头,即往回撤去。毒灵子一掌击向他心口,被他轻轻一推,跌在了床上。
四五个太监见毒灵子落败,忙大喝扑来。许清浊按住朱由校,也不抬手,身子轻震,几人摔倒不起。快到门外,毒灵子复扑而至,许清浊心里有愧,不敢回头望她神情。反手一点,将她定在原处,匆匆出门。
群臣见皇太子被带出了内屋,纷纷大喜,又称乾清宫今日邪乎,不可多留。许清浊取宝珠替朱由校解了毒,王安即牵着他离宫升辇。一行人赶往文华殿,叩拜新天子,定下了名分。
许清浊没有跟着,走往内屋,想安慰毒灵子,只见屋门紧闭,叹息一声,返回养心殿。西李解不开毒灵子穴道,一时六神无主,又派李进忠去抢太子,然而朱由校被团团包围,无功而返。
许清浊照料风倦月半日,后者方醒,风倦月见情郎内伤痊愈,欢喜不尽。许清浊愁意稍减,把今日的事都和她说了。风倦月听了,只是说道:“你做的没错。”
傍晚,沈荫造访,说皇太子虽已夺回,西李仍霸占乾清宫,不肯搬走。群臣无奈,暂将新天子安排在慈庆宫居住,定下五日之后,九月六日,朱由校正式登基。
朱由校命沈荫请二人到东宫,赏赐御膳,却不亲自召见。原来他逃脱大难,当上新天子,又是高兴,又是后怕,刚送走群臣,便钻进乳母客氏怀里撒娇,魏进忠在一边讨好,无暇理会余人。
风倦月伤势并未全好,须太医看治,两人仍住东宫。过了四日,西李还没搬出乾清宫,群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杨涟、刘一燝每天都去劝说,西李麾下太监只是敷衍。
这一日,风倦月吃药入睡,许清浊独自散步,临近天子寝居,十来名侍卫列队路过。忽然,当头那人一掌击倒了守门的內侍,破门将入,看势头竟是想强抢朱由校。
许清浊大喝一声,冲入人群,擒住那人后颈,扔在地上,目光一对,吃惊道:“苗枭?”那人竟是“千足蜈蚣”苗枭,面容惨白,说不出话来。余者悍勇,虽见首领被抓,仍往房内猛冲。
许清浊身上无伤,轻而易举将进犯者尽数打晕。庭中还剩一人,身影纤弱,并不上前交战,转头跃上屋檐,匆匆逃离。许清浊跟了上去,也不紧追,两人在檐间奔了许久,那人跳下屋顶,落在一座寂静的空院中。
许清浊走近几步,见其身子发颤,耳边传来抽泣声,怜意大起,从后抱住了她,叹道:“灵儿,你干嘛又做这种傻事?”那人正是毒灵子,虽假扮侍卫,肌肤如雪,泪如珍珠,丽色难掩。
毒灵子哽咽道:“为什么总是你?总是你坏我的事?我千方百计救你性命,你便这样对待我?”许清浊支吾道:“我、我确实对不起你,你别哭了......”
毒灵子任他紧抱,哭道:“你知道么?在赫图阿喇,我为放你,得罪努尔哈赤,只得以师兄性命为赌,为他犯险卖命;逃出迷宫时,我为救你,三天都没合眼,召集门徒连夜追赶谷丰庭,几乎全军覆没,才抢到‘松鹤万寿丹’;就在五日之前,我为医好你身上不治之伤,害死了我亲姊夫!我只盼着你好好活下去,别的不敢强求,你却还要和我作对!”
许清浊一边安慰她,一边心想:“......亲姊夫?等等,那不是皇帝么!”忙道:“什么?你害死了皇帝?怎么回事?”毒灵子哭了一阵,才道:“当初,你是努尔哈赤的要犯,他原想当着满城汉俘的面,活剐了你立威。我偷了皇太极的令牌救你,他焉能不大发雷霆?无论我师兄怎么恳求,他都执意杀了我,以正军法。”
许清浊本是问朱常洛死因,但对她这段经历颇为在意,问道:“你是怎么逃脱的?他没伤着你吧?这狗贼若敢伤你分毫,我一定千刀万剐了他!”把她身子转正,细细端详,似要瞧出她是否受伤中毒。
毒灵子道:“你就会胡吹大气......我没有逃脱,反而壮起胆子,称要和他对赌一场。他明知激将,却欣赏我的勇气,于是答应我:只要我能做到我承诺的,罪过不咎;否则,便处死留在都城的三位师兄。”
许清浊奇道:“你们赌了什么?”毒灵子道:“努尔哈赤向来迷信,金国曾为成吉思汗所灭,他想先定蒙古,再图中原。说以三年为期,等摆平蒙古诸部,即要发兵沈阳,占据整个辽东。我跟他打赌,三年之内,让明朝皇位落入昏君之手,便易安插内奸,与他里应外合,明军一举一动,尽在他掌握之中,战事有败无胜。”
许清浊闷声道:“你、你......你这不是卖国么?”毒灵子道:“我本来就是苗人带大的......我师父最恨皇帝在苗疆大封土司,叫这些家族永世为主,他老人家出头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许清浊道:“但你是汉人呀......你姊姊还是皇帝妃子。”毒灵子揉眼道:“是啊,早知如此,我干嘛断了朱常洛的生路?不然,我姊姊便不能封后,也能做皇贵妃。届时我姊妹俩一明一暗,联手对外,岂不比郑贵妃姊弟强十倍!哪还用得着与努尔哈赤结盟?可惜都晚了......魏进忠这混蛋,明知我姊妹俩相貌相似,从不露半点口风!”
许清浊犹豫一会儿,道:“魏进忠私下曾提起,说你神神秘秘,为人强势,他很畏惧你,所以每次听命,都低头哈腰,未必真看清过你模样。”毒灵子哑了半晌,黯然道:“原来是我自作自受。”
许清浊扶着她坐在石阶上,轻抚她背心,问道:“你怎么断了太子的生路?”毒灵子道:“太子颇贤,难为昏君,他儿子朱由校是个糊涂精,倒挺有潜质。因此我回中原后,打算‘阻福王,除太子,扶佞臣’。前后两策历经险阻,总也顺利。而郑家本想害死朱常洛,免得他秋后算账,无须我操心。可是,眼看新君快被郑家整死,向天啸突然横插一脚,谋划将朱常洛救活,借以成为皇帝的大恩人,受官封爵,权掌天下。”
许清浊脱口道:“向天啸?”毒灵子道:“我亦最近才知。我和香罗刹中了大先**计,两败俱伤,向家有机可乘,终于现身。向天啸本人没来,仅派邓无魂到京,与一个神秘女丹师勾结;此女带来了起死回生的仙药,交给丹教长老李可灼,由其进献天子。李可灼表面是朝廷官员,实则与邓无魂一样,也是向家的一条忠犬。“
毒灵子瞧许清浊发愣,续道:“我被香罗刹追杀,躲进鸿胪寺,恰好偷听到三人密谈。那女丹师名为杜香尘,来自一个隐秘门派‘湘漓宫’。她派中有一株至宝,称为‘灵芝斗太岁’,乃一株生长在太岁身上的血灵芝,号称三千年之寿。她献上的两枚丹药,即为之所炼:一枚浅红如肉,称为‘太岁丹’;一枚深红如血,称为‘灵芝丸’。灵芝丸神效无比,几可逆天改命,体弱者服之,却须太岁丹打底,才能承受前者的药力。”
许清浊道:“宫里都传言,皇帝因服两枚红丸而死,他吃了第一枚,身子明显好转;服下第二枚,却不久毙命。”毒灵子点头道:“第一枚太岁丹是真,只是药效有限;第二枚灵芝丸,已被我偷换了。”
许清浊惊道:“偷换?”毒灵子道:“杜香尘将红丸用机关宝盒装盛,启盒之法仅私下传给李可灼,便以为稳妥无差。却不知我师姊,也有一个这样的盒子,还曾送给我当礼物。启盒之法,我也知道!便趁他们不备,偷入屋中,将灵芝丸换成了魏进忠吃的春药。哎,朱常洛身子早被掏空,再服用春药,能不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