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放了学柯亭坐着公交车去医院,下了车后她在路边摊上挑拣水果。
路过两个穿着宜梦市三中校服的同学小声讨论:“哎!那不是麻头鬼吗?”
“你小点儿声,别让她听见!”
柯亭抬头看见两个校服背影上的背包,一个玫红一个粉红。柯亭讨厌红色,什么样的红色她都讨厌,最讨厌的是血的颜色,从她身体流出来的那些血色让她极度厌恶。柯亭还记得五岁是第一次给柯珂献血时,她身上穿的是粉色的蓬蓬裙,手里拿的是草莓味的瑰色棒棒糖,胳膊里流出的是鲜红的血液,那些鲜红的血溜进了柯珂的身体。当时上小学的柯珂因为削铅笔不小心割破了手掌,血流了几天后需要输血,稀少的熊猫血只能从柯亭的身上抽取补给给柯珂。柯奕拍着一直哭泣的柯亭安慰她,而张庆云一直只看得见虚弱的柯珂。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柯亭就明白了妈妈只爱柯珂,或许更早之前,孩子的记忆谁能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呢?
柯亭进了病房把自己买来的水果装进昨天从超市买零食用的袋子里,把水果摊的袋子塞进自己的书包里,顺便从书包里拿出一包零食来吃,边吃边说:“我昨天说你吃了一个橙子,看见了嘛,今天买了给你补上,你就告诉张庆云你昨天也吃了。”
柯珂坐在床头上说:“怎么办?她今天早上问过我了,我说没吃。”
柯亭吃着零食叹了口气嗔怒:“以后零用钱要是少了,你得给我补上!”
柯珂笑着说:“骗你的!”
“骗谁的?”张庆云进了来,她没去帮人补课。柯亭想藏自己手里的零食已经来不及了。
柯珂对张庆云说:“给亭亭买了点零食,这几天她太辛苦了!”
张庆云责怪:“我给她零花钱了,你怎么还给她买零食的钱!她又乱花!我去找医生问问你的病情,你先吃个橙子。”
张庆云从病房走后,柯亭伸着手对柯珂说:“买零食的钱!你自己刚刚说的!”
柯珂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钱包给了柯亭一张五十的,“别乱花。”
“不会的!”柯亭看了一眼门口心里美滋滋的,两天来暴富让柯亭心情美妙难言。
当天晚上柯珂就出院回了家,柯奕和母女三人前后脚回了家。张庆云一见柯奕躺在沙发上醉醺醺地立马炸了毛:“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外面!女儿住院两天,你死哪去啦!”
柯奕坐起来看了看柯珂完好无损。“这不好好的嘛,就是你天天大惊小怪,贫血要住院吗?整天没事儿找事儿!”
“我没事儿找事儿!女儿什么病你自己不清楚!喝喝喝!看哪天在外面喝死你!我一个家里家外容易嘛……”
柯亭扶着柯珂进了自己的房间,屋外的战火又坚持了半宿才熄火。但第二天早上没人点火,张庆云看见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的柯奕又自燃了。
“睡死了你!班不上了!”张庆云吼醒了正在睡觉的柯奕。
柯奕一句话没说,穿上鞋拿着包就走了。
“哑巴了今天你!”张庆云对着客厅的空气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当初瞎了眼了嫁了个废物酒鬼!”张庆云看见柯珂站在她卧室的门口正看着她,“珂儿,妈,不说了。早上吃什么……”张庆云害怕自己说的‘酒鬼’二字会刺激到柯珂,她进了厨房后偷偷往厨房外瞄了一眼看见柯珂回了卧室才放下心来。
柯珂边吃饭边问张庆云:“你既然那么讨厌爸爸,为什么不离婚?”
“离婚!我疯了,离了婚我怎么养的了你们姐妹两个,还有你那些抗血凝的药那么贵,妈一个人撑不下去。”张庆云越说越没有底气。事实并不是她说的那样。
柯珂揭穿张庆云的谎言:“你挣得比爸爸多多了,帮别人补课赚外快就比爸爸的工资还高,爸爸的钱也并不能帮……”
张庆云脸阴沉下来,一个中年女人的难堪不该暴露在女儿面前。“别胡说,只要人都在,咱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柯亭盯着张庆云那张多云转阴的脸,盯的出神。张庆云对视上柯亭的眼神问:“死丫头盯着我看什么!”
柯亭立马把头低下去。
柯珂继续问张庆云:“如果没有我,只有你,爸爸和亭亭,你们一定很幸福吧?幸福又健康。”
张庆云突然对柯珂发火:“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别胡说!”张庆云也不再对柯珂温柔,柯珂的生死是她最痛的伤疤。
柯珂哭着问:“难道不是吗?我病了太久了,我好累!你们也都跟着累,你、爸爸和亭亭都跟着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活够了!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了!”
张庆云抱住柯珂问:“你怎么了?怎么胡说?妈错了,不该对你发火!”
“妈!别那么爱我,多一点分给爸爸和亭亭好不好?我不想看你一直跟爸爸吵架,也不想听你骂亭亭,如果没有我,他们会得到你更多的爱。”柯珂解释自己的难过。
张庆云喃喃自语:“不是的,要是没有你妈也活不下去了,要是没有你,这个家也不会有了。柯珂,妈是为了你才活着的。”
柯亭见证了一场人间剧场,但这幕剧集是她最不想看见的。她们母女的相依为命催逼得柯亭内心荒凉,杂草丛生。
张庆云在那天破天荒的讲了她和柯奕的故事。张庆云怀孕时柯奕整天不着家,甚至和公交公司的女职员搞起了婚外恋,是柯珂的出生将柯奕从坏女人的手里争取了回来,因为张庆云坐着月子哭诉:“柯奕!你难道想要你个闺女长大了也遇见你这样的坏男人?”张庆云以为是这句话让柯奕回心转意了,但回转的只是那个叫柯奕的人,他的心总是漂泊在外面,他逐渐变成一个嗜酒才能活下去的人。
事实上,自从柯珂查出血友病来,柯奕觉得是自己对婚姻不忠遭到了报复,他在赎罪。
为什么张庆云不离婚?因为认定了柯奕的张庆云,曾经和父母拍着桌子发着毒誓说她嫁给柯奕一定会幸福的。没有人看好柯奕,但张庆云骨子里不肯认输,日子越难她斗志越强,她发誓会让自己幸福,即使为了所谓的幸福正在葬送幸福,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幸福之家的躯壳包裹自己的失败。
柯亭听了张庆云的故事开始同情柯奕,他落入了一个女人一定要完整的家的生活陷阱里,虽然柯奕也不算什么好男人,但他也很可怜逃不出张庆云的天罗地网。
体育课上体育老师问:“同学们有没有生病的,生病的站到一旁见习今天的课程。没有吗?好!今天的上课内容是‘跳山羊’,男女同学分开,两两一组……”
“报告老师,有血友病的同学能参加体育活动吗?”体育课代表李佳航出于责任感向老师报告,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向老师报告的是错误的信息,他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体育老师惊觉,“谁有血友病?”男体育老师问完后,柯亭站了出来。体育老师追问柯亭:“你有病史怎么不早说出来,万一出了事情谁负责?”
柯亭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也是刚刚从别口中知道,我自己都不……”
体育老师说:“你先去一边见习,以后你可以不用来上课了,在教室里比较安全。”
柯亭直接问:“老师我能现在回去吗?我早上鼻子流血了,我觉得头有些晕。”
体育老师紧张地问:“什么时候开始流的,来两个同学送去医务室看看,要是不行得去医院……”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去,我有药。”柯亭自己出了队伍走了。
队伍里的女孩男孩唧唧讨论了起来。
“她真的有病,以后离她远点!”
“真的,不会流鼻血流死了吧……”
“好可怕!”
……
李佳航下了体育课来问柯亭:“你,你好点了吗?”
柯亭冷笑着问:“你满意了?爽吗?戏弄我!”
李佳航不明白柯亭的意思问:“我不是帮了你吗?我上网查过血友病患者不能剧烈运动,一旦流血……”
“你才是血友病,你们全家都是!滚开,离我远点儿!傻缺!”柯亭继承了张庆云的伶牙俐齿,她都不知道自己骂起人来会这么顺嘴。
李佳航阴了脸,带着冷色调的脸走掉了,留下一个语气助词,“靠!”
“切!大傻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