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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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不再掩饰

江蓠小心翼翼地端药进门,一抬头,才发现陵越竟在屋里头,便将药放下,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了兄弟俩。

陵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进来,看着她放下药碗,看着她嘱咐萧道凌喝药,看着她淡淡地对自己行礼,看着她退出屋去。

言语和目光都毫无波澜。他算是彻底体会了陵川的“木头桩子”一说。

可恶。

萧道凌见弟弟神情如此痴呆,忍着笑调侃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看她的。”

陵越转过头,并不否认,只是说:“兄长好生休息。”

萧道凌有意挑衅:“有她照顾,我休息得很好。你呢?新婚的感觉如何?”

陵越:“并无特别。”

萧道凌:“哈,是是,你们情投意合十数年,名义上是新婚,实际却似老夫老妻。真叫人羡慕。”

陵越:“兄长若羡慕,何不给我找个嫂子?”

“可以啊,正在考虑。”萧道凌取过摆在床边矮凳上的一碟点心,问陵越,“尝尝?这个不腻,吃多了也不觉得口干。”

“我知道,从前吃过。”陵越恨不得告诉兄长这点心江蓠以前天天给他做。

萧道凌哈哈一笑,道:“我第一次见她时便觉得,若是能做我萧家的媳妇就好了——这么聪明,这么有趣,这么……只可惜你不喜欢她。不过,缘分这种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现在知道老天为何如此安排了,她不是你的命定之人,也许她是……我的。”

“荒谬!咳、咳咳——”陵越怒喝一声,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道凌:“你气什么?我知道,你觉得她不够好。但我不这么觉得。你以为样样都是云汐好,我……我偏偏喜欢江蓠。”

陵越:“北仓派有禁令,品阶在金石长老以上的不得婚嫁,兄长当真考虑清楚了?”

萧道凌:“是曾有些犹豫,不过……大不了不做什么长老罢!”

陵越:“那江蓠意属于我,兄长也不介意么!?”

陵越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随即便觉得有些羞愧。

是的,江蓠从前喜欢他,但他一直在挥霍她对自己的喜欢,利用她的软弱。

他仗着江蓠从前喜欢自己,总是把与江蓠有关的事置于最末考虑。理想抱负,比江蓠重要;修炼双剑,比江蓠重要;日进会,比江蓠重要;身为玉浮首徒的责任,比江蓠重要;救云汐,比江蓠重要……江蓠从不因这些事而跟他计较什么,甚至连在七伤谷险些丧命之后,都依然愿意回到综事堂做他的助手。如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逆来顺受,只会让他……让他愈加无所顾忌!

萧道凌神色微变,冷笑一声,反问道:“她意属于你?你确定?须知缘来如水,缘去如风,她便是喜欢过你,也不过是陈年往事了。”

陵越胸口的刺痛已不知是伤口所致还是情恸难忍,他一时哑然,顿了片刻,方道:“听兄长这么说,咳、咳咳……是非要夺人所爱不可?”

萧道凌:“夺人所爱?哈哈,好一个夺人所爱!你我对‘所爱’的理解恐怕有些不同。若是‘所爱’,难道不该悉心呵护?难道不该觉得、娶到她是三生有幸?你对她做的事,哪一件是‘爱’、哪一件有‘爱’?把她丢在七伤谷?还是当众给她放妻书?”

陵越:“当时休她是情非得已,兄长……并非不知。”

萧道凌:“你当时休妻休得如此干脆,恐怕没人认为你是情非得已。何况你是否情愿已不重要,你都已娶云汐为妻了,难道你以为,你与她还有可能吗?”

陵越:“我——!”

萧道凌:“我问过她的心意,她早把你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往日情思,一心一意对待你如今的妻子。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我与云汐交拜之礼未成!”陵越愤怒起身,“休书……休书可以作废!咳咳、我喜欢江蓠,很久以前就喜欢,现在依然喜欢,将来一样喜欢!从前是我糊涂,我以为我们能各自一心修道,不曾想……不曾想日进会逼我休妻,云汐又迫我相娶。不曾想,兄长会对她有意!不过请兄长记得,她永远是你弟妹。……过去的错误,我自会设法纠正。祝愿兄长早日康复,告辞。”

萧道凌神色黯然地目送陵越离去,半晌后,自言自语道:“呵……就让你一回……吧。”

江蓠在院中等候,见陵越终于出来了,便打算再入房中,却被陵越展臂拦下。

“兄长已睡下,莫打扰他。”陵越尽量把这话说得好像不带一点情绪。

“哦,我就在旁边坐着,不会打扰他。”江蓠一弯腰,从陵越臂下钻了过去。

陵越急得从后面伸手揽住她的腰往后一捞:“叫你别进去!”

江蓠觉得莫名其妙,掰开陵越的手,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能跟眼前这个受伤的病人较劲,便屈服道:“好吧。”

只有一声“好吧”?她居然不问问自己伤势如何?陵越越想越生气,但却不能明说,只得借题发挥道:“他伤得不重,本不必如此贴身照顾。但乌兰台如今无人打理,却是你的失职!”

江蓠没想到陵越是来催自己干活的,简短地答道:“我已辞去原先的职务。”

陵越:“辞去职务?你除了一走了之还会什么?你知不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不能总想着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别人!”

江蓠心想,自己好心照顾眼前人的兄长,眼前人非但不领情,还莫名其妙地训斥自己,简直岂有此理!便没好气地回道:“陵越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是敬重你,但我们毕竟是平辈,又各有各的师尊,我做什么、不做什么,自有青木师尊训诫,你管不着。你若讨厌我,尽可以对我视而不见。我又不会纠缠你,你就也别找我的麻烦了好吗?省点力气回去养伤吧。”

“我——咳咳——”陵越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一句“我喜欢的是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前人真是一点也不明白,问题不在于她是否纠缠自己,而是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干扰……近在眼前时搅得人心烦意乱,远在天边时又何尝不让他牵肠挂肚?

江蓠见陵越咳得那么厉害,吓得也不敢再跟他顶嘴,赶紧说:“师兄你、别动怒,乌兰台现在有别的弟子打理,不会耽误事的。至于萧师兄的伤势……可轻可重,我只是不放心交给旁人罢了。”

陵越:“你放心不下他?咳——咳咳——那我呢,我伤重与否,你就、就……”

江蓠:“师兄你、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对,你得赶紧回去!”

“就这样?不愿多跟我说……”陵越话还没说完,突然口吐鲜血,人倒在江蓠身上。

江蓠没有想到陵越伤势这么重,想喊人帮忙,又怕吵醒屋里休息的萧道凌,只得半背半扶地架着陵越,摇摇晃晃地御剑将他送回了住处。

把陵越放倒在床上后,江蓠打算叫云漪过来照顾,却被突然醒转的陵越拉住。

陵越:“别走……”

江蓠:“师兄,你稍等下,我不知道你该吃什么药,得叫云漪过来帮忙。”

陵越:“我很难受……你别走!……”

陵越虽气若游丝,抓着江蓠的劲道却丝毫不放松。江蓠怀疑陵越是不是又把她误认成了别人,心里有点生闷气,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得暂时留下。

话说回来,云汐师姐为什么没在这儿呢?不会才新婚就吵架了吧?还是云汐师姐自己也病倒了?

江蓠注意到陵越的手心很热,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还在发烧,赶紧单手帮陵越盖好被子,又勉勉强强地单手处理好湿布,将之敷于陵越额上,嘴里说着:“喂,你这不算是被我气吐血的吧?……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教训我来着?还有啊,你为什么老认错人呢?我跟云汐师姐明明一点也不像啊……她比我白,比我高半头,比我瘦,比我美——”

昏昏沉沉的陵越,此刻像小孩似地在心里反驳道:“我知道你不是云汐,你是江蓠……你最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床边的江蓠睡而复醒,一抬头,发现陵越已在床上坐起身来,且放开了她的手。

她揉揉眼睛,心想陵越看到自己应该分外失望,但他失望就让他失望吧,怪谁啊?都是他自作自受。

江蓠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赶紧离开。

一转身,才注意到外头天已黑,而屋里点了灯,想是云漪曾经来过,还摆了一碗伤药和一碟蜜糖在桌上。江蓠对之视若无睹,匆匆绕过那张小圆桌,便要跨出门去。

“咳咳——”陵越重咳了两声。

江蓠身形稍滞,但终究没有回头,走到院中四下张望,想找云漪来接替自己。

她施展好不容易才能自如运用的传音术,急切地呼唤云漪,但云漪那头却始终没有回音。

要找云汐师姐过来吗?她可没这个胆子。

江蓠硬着头皮回到屋中,走到陵越床前,说:“陵越师兄,现在夜深人静,我也找不到别人来伺候你。如果你有力气下床,就自己过去把那碗药喝了。倘若你行动不便……你看你需不需要我这个你最讨厌的师妹帮你把药端过来?”

最讨厌?自己何时说过讨厌她?陵越颇感无奈,只好说:“有劳师妹。”

“有劳师妹”这四个字听着还算受用。江蓠端过药碗,递到陵越面前,但陵越却没有把药碗接过去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江蓠只得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勺一勺地把药喂进陵越口中。

她心想:你也真够娇气的,你哥都没让我这样喂药。

药碗见底之后,她又取过桌上的一碟蜜糖,问陵越是否需要。

陵越说了一声“不必”,毕竟被江蓠喂的药他一点也不觉得苦。

“……那这个——可以给我吃么?”大半天不曾进食了,江蓠也不知自己是饿、是馋,还是纯好奇那琥珀色蜜糖的味道。见陵越首肯,她迫不及待地把碟中两块糖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啊——”撞见这一幕的云漪失声惊叫,“师姐!那是药!你不能吃!——”

原来云漪本在跟无阙传音聊天,才没有及时回应江蓠。没想到自己来得稍晚了些,就看到江蓠把裹着蜂糖的药往自己嘴里塞。

陵越见状,当下点了江蓠的昏穴,及时阻止了她吞咽的动作,并示意云漪出去。

原本的打算是运功将药取出来,但见烛灯的柔辉下饱满润泽的双唇微微张着,唇边还有些许糖末,陵越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吻。

要汲取口中药汁,这个方法最简单。

药吸完了,是否要放她回去?陵越一手托着江蓠的后颈,一手摩挲着她的面颊,十分不舍。

这张脸,在梦里见的次数恐怕比现实中更多。

梦并不总是愉快的,但就算是两人起冲突的梦,是她移情别恋的梦,也总比梦不到她好。

而现在,她就在眼前。

昏迷中的江蓠,正陷入血战那夜的噩梦不可自拔。脑海中浮现寒光一闪,但见长刀从四面飞来,直插萧道凌的后背,梦魇中的她不禁喊了一声:“萧师兄——”

这一声呼唤彻底刺痛了陵越。

是的,他姓萧,也是她的师兄,但是他知道她唤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长——那个风度翩翩又温柔体贴的男人,那个为她挡了一刀的男人……

陵越只觉得此刻心口的痛楚比挨了多少刀都酷烈,温柔的亲吻于是变成了报复性的啃咬。

“一昏迷就喊别人的名字?……你、你何时能唤我一声?!”

……

天色发白,被解开昏穴的江蓠悠悠醒来。

她浑身都痛,心想陵越这床到底有什么毛病,能把人睡得如此不舒坦——不过好歹他把床让给了自己,还算有点良心。

因为担心萧道凌没早饭吃,更怕被别人发现她竟在此宿了一宿,江蓠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陵越的宅邸。

陵越从暗处踱出来。

刚才才正感到心满意足,此刻却又觉得有些不够。

他回到自己帐中躺下,密闭的空间中还充溢着似苦又甜的清香。虽然他一度试图调制出这个气味,但即便严格按照江蓠熏炉中草药的配方,也终究差了那么一点。

看来缺的是人。

合上双眼,内伤外伤叠加的痛苦几乎消弭无形,缱绻的画面在脑中萦回。他当然还想要更多。

果然人一旦有所沉溺,便没有那么容易罢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