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春华发
“你真要回去了?”江蓠趁萧道凌写的札记还摊在书案上,一边翻阅一边问,“你的伤还没全好。”
“敝派亦接二连三遇袭,实在不敢不回去尽力。”萧道凌确实收到了北仓派掌门郗燕悲催他归去的加急道函。
江蓠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唉”了一声,有些丧气地将脑袋搁在厚厚的一叠札记上,说:“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萧道凌擦拭昭明剑的手滞了一下,问:“江蓠师妹打算如何报答?”
江蓠噌地坐直并竖起脑袋,拍了拍札记道:“这个!帮你编书!”
听到这样的答案,萧道凌好像有些失望。
江蓠补充道:“前朝宰相居洛编书十九载,几位助手也功不可没。从青春少年头到花白了头发、都只做这一件事,试问世间几人能有如此从容的定心?我啊,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心静,我陪你修书!”
“啪!——”萧道凌突然将佩剑拍在桌面上,这金属与木板相击的声音有些吓人。他俯身向前,在江蓠耳边说:“既要陪我十九年,从青春少年到花白头发,还不如干脆……”
江蓠好像被点了穴似的僵坐着,红着脸,打算接受眼前人的所有提议。
“罢了。”萧道凌伸手摸了摸江蓠的头,道,“你若有心报答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江蓠发现自己想歪了,更有些不好意思,忙谄媚地问:“什么事?”
萧道凌微一沉吟,好像怕今日的选择会使自己将来后悔,但终究决定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东西,说道:“如果有如果,我希望,你能给青雀一次机会。”
“唉……”江蓠又把脑袋搁在了札记上,“哪有这种如果……如果没有如果呢?”
萧道凌笑了下,回答道:“如果没有如果,就来帮我修书,一言为定。”
江蓠:“嗯!一言为定。”
“这……”萧道凌看到江蓠脖子与肩膀连接处有个红印,问,“这是怎么了?”
江蓠揉了揉红印,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淤血,好几天了都没退。”
萧道凌:“你没事吧?看你这几日无精打采。”
“唉,别提了,大概是遇鬼了吧,鬼压床一类的。”江蓠伸了个懒腰,“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死,醒来身上就多了两块红印,见鬼了。”
“竟有这事?……”萧道凌凑近看了一眼淤痕,再瞥过她手上颜色愈发鲜红的血玉戒指,联想到陵越身上总也好不了的伤,心中猜到了一二。
如此,实非君子所为……看来应该去提醒下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萧道凌:“对了,适才我向微明掌门辞行,她说,让你申时一刻去太虚阁见她。”
“啊?”江蓠有些害怕,这个掌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她可应付不来啊。
萧道凌:“怎么?怕见掌门吗?我看她老人家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严肃。”
江蓠摆摆手,说:“没事没事,那我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来送你。”
萧道凌冲她笑笑并点头,心中想道:
我是真该回去了,以免呆久了,会越发……不想回去。
“参见掌门……”江蓠故作镇定地在太虚阁中向微明掌门行礼。
微明背对江蓠,沉默良久,轻叹了一声,道:“没想到他们玩这么大。”
这话听得江蓠脚都软了:“你……你——!”
假微明转过身来,想上前扶起江蓠,不料江蓠嗖地退后一步,拔剑指向了眼前人。
“唉,你跟我生什么气。”假微明用袖子拂了一把脸,换作江蓠的样貌对她说道,“我要是想害你,有必要半夜找你谈天么?”
原来这是自己认得的那个无脸人……江蓠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敢把剑放下。
“封印白露塘使微明修为大耗,她已在两个月前享尽天年,我保证我没下毒手。”无脸人举起双手作无辜状,“她本以为自己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等到陵越、云汐接任正副掌门后再仙去,但是天不假年……”
江蓠:“那你……为什么……”
无脸人怆然道:“智灵两世断裂之后,我们无脸一族就好似被世间抛弃,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其余人潜入世间兴风作浪,而我只想问问微明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蓠:“你找上了掌门?”
无脸人:“果然,这天地浩劫,实不以匹夫意志为转移。微明虽是首倡抽干九湖之人,但她亦不过是行使上苍意志的一件工具,怪她又有何用?……我没事就找她聊天,最后一次,碰巧遇到她……唉!她逝前拜托我以她的身份主持门派,一直演到陵越等人做好接替掌门之位的准备。”
江蓠:“……原来如此。”
无脸人:“跟磕巴女解释虽然费劲,但好在磕巴女会相信我。”
江蓠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确实太蠢太容易轻信。
无脸人:“信我没错,别想太多了,反正你的脑子不好使,想也没用。”
见江蓠表情懊丧,无脸人又安慰了一句:“……好在心里透亮,有时比那些脑袋好的人想得还对呢。”
江蓠:“你上次说,‘你’不代表‘你们’,是什么意思?”
无脸人又叹了口气:“你们这些道士虽毁我家园,但我们无脸一族敏于学而寿数长,去何处不得谋生?而且若非道士们抽干了夜生渊,我们也没机会来到这花花世界,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啊。可我们之中的有些人偏要大开杀戒,还将阴魅阳聚成人,扮作道人模样潜入各派,这是我容忍不了、也责无旁贷的——我跟你说过,我想做个有情人儿呢。”
江蓠:“那……我们该如何阻止他们呢?”
无脸人:“我刚才说了,无脸一族领悟能力极高,若非如此,那帮假道士也不会那么快就学会了崆峒派的仙法。所以我们只能综合各派所长,于道术有所创新,才能克制他们。”
江蓠:“日进会?”
无脸人:“不错。另外,他们将阴间鬼魅阳聚成人的做法也不能不防,如今各大门派都已有他们的内应。要分辨内奸、除去这些受他们控制的傀儡,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江蓠:“什么办法?”
无脸人:“这便是我今天叫你来的目的,此法甚为凶险,你可愿一试?”
江蓠点头如捣蒜:“愿意,当然愿意!”
无脸人:“唉,就知道你会答应得特别爽快,你要是拒绝我多好。”
江蓠:“你……你快说——”
无脸人:“好吧,先不急告诉你具体的,因为要完成这件事,光靠你一个人肯定不够。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虽然霸占了掌门之位,但一想到要使唤玉浮弟子,我就觉得很难办——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的,若是稍微说多了一些,岂不是暴露了我的身份?”
江蓠:“这个容易……你既然是掌门,又何须解释那么多,直接下令就行,有人问起,就说天机不可泄露。”
无脸人:“啊哈,妙!好吧,你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办……”
临走前的最后一局棋,萧道凌有话要问。
前几日的谈话已是不欢而散,今日一开口便又是责难:“你……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陵越轻巧地落子,面上毫无愧色,道:“我们本是夫妻,有什么过分不过分?”
萧道凌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冷笑了一声:“哼,看来是有意想让我看到,让我——知难而退?”
“不敢。”陵越抬手为萧道凌倒了一杯茶,边说,“兄长自有良缘在别处,不必为此愠怒。”
萧道凌叹了口气,终究对弟弟心存偏袒:“且不说我,你这是良缘孽缘,亦尚未可知。”
陵越:“是好是歹,在乎人为。”
萧道凌停顿良久,才勉强将怒火吞下,冷面道:“如果你真心喜欢她,你得尊重她的想法和选择。为兄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陵越貌似恭敬地领受了兄长的教诲,并站起身来送别:“是,兄长。兄长……慢走。”
萧道凌迈出门槛后,又回转过身,叮咛了一句:“云汐的情绪还不大稳定,如今又值多事之秋,想来你也不会在这时跟江蓠表明心迹。但想提醒你一句,世事无常,怕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天意弄人,别等到来不及。”
说罢,他回绝了陵越的相送之意,帮他把门阖上,以免寒风将雪花送入屋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独自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