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思悟理

理论物理学家的写意画

我在20多年前为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选手作报告时曾经指出，“物理学家是注意聆听自然韵律的音乐家，也是描绘自然规律的画家”。再具体点说：物理学家是面对自然现象的写意画家，这种“写意”，便是设法将自然规律描述出来。

理论物理的公理基础不可能从经验中提取出来，必须自由地创造。例如，量子力学的坐标算符X和动量算符P的基本对易关系，[X, P]=iћ，并非从经验中积聚，而是海森堡、玻恩和狄拉克等人依靠自由意志所创造的，这就是一种“写意”。

对于画家而言，写意画是国画的一种画法，即用简练的笔法描绘景物，注重神态的表现和作者情趣的抒发，是一种形简而意丰的表现手法。写意画主张神似，用笔虽然不苛求工细，但较工笔画更能体现所描绘景物的神韵，也更能直接地抒发作者的感情。写意画多用生宣纸，纵笔挥洒，墨彩飞扬。董其昌有论：“画山水唯写意水墨最妙。何也？形质毕肖，则无气韵；彩色异具，则无笔法。”明代徐渭题画诗也谈道：“不求形似求生韵，根拔皆吾五指裁。”中国近代写意画的代表人物除了明代的徐渭，还有清代的吴昌硕、齐白石等。他们的画“言简意赅”、灵动生气，引人玩味。齐白石的写意画创新感鲜明，他曾作诗：“曾经阳朔好山无，峦倒峰斜势欲扶。一笑前朝诸巨手，平铺细抹死工夫。”

为什么将物理学家比喻为写意画家呢？要知道，自然界是人类敬畏的对象，从不将其规律直接示人。古人在自然面前的态度，可总结为：顺从（submit），承受（sustain），幸存（survive），屈服（succumb）。物理学家靠感觉（后设计实验）观察自然，但是感觉有时是不可靠的。例如，在伽利略以前，人们以为重物下落比轻物快；又如，在量子力学诞生前，人们以为海水的蓝颜色是天空的颜色返照形成的。关于自然的奥秘，人类只能说或多或少地猜到一些，至于其中多少能表述为成型的、永恒的理论，则没有把握。加之微观世界本身受海森堡所发现的“不确定原理”的支配，对于自然规律的描写，其写意成分就更浓了。但是，物理学家的“写意”，不带个人情绪好恶，这是与画家作画的不同之处。

画家作写意画，工笔是基本功。我看陈少梅画的流水中漩涡，线条粗细均匀。理论物理学家的基本功则是物理感觉，以及从数学中把握物理的功夫。

学工笔画，半年可初见成效，而培养一个写意画家需十年。按齐白石的话来说，写意画是“寂寞之道”。至于优秀的理论物理学家，定要有与众不同的“寂寞”性灵，心游目想，忽有妙会，其论文能写出自然之神韵，其结论具有长远的科学价值和普及教育的意义，可以影响人类的生活，所以可谓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