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吕氏家族的家学传统及其对吕祖谦文献学的影响
一 经史并重、史学最著
钱穆曾说:“自东汉以来,因有累世经学,而有累世公卿,于是而有门第之产生。自有门第,于是而又有累世之学业。”在家族之学中,经学是其根基。吕氏家族学术中,经学传统也是源远流长。
吕蒙正以进士第一及第,吕夷简等也都是通过科举入仕。当时科举重帖经、墨义,儒家经典及汉唐注疏就是士子必修的功课,科举入仕者必定是其中的佼佼者,吕夷简甚至被视作“以儒学起家”,故而吕氏先祖在当时经史素养应属较高水准。值得注意的是,吕氏家族虽然并未在经史之学方面展开专门的学术研究,但强调切于实用,注重古今盛衰之变等特点已经显露出来。吕夷简“敷经上前,导以典学,每奏事之间辄引经史”,吕公绰“四典太常,尤明于礼学”,吕公弼“暇则读书,究观古今治乱之要”,都说明重经史是吕氏家学传统中一个突出的特质。
自吕公著始,吕氏家学逐渐形成,并引起学术界的重视。吕公著“自少讲学,即以治心养性为本”。入仕后,以经史之学用于现实,切于实用。比如在迩英阁为英宗讲《论语》,劝勉君王要“返身修德”。讲到“学而时习之”一句,论述曰:“人君之学,当观自古圣贤之君如尧、舜、禹、汤、文、武之所用心,以求治天下国家之要道,非若博士诸生治章句、解训诂而已。”根据学者的钩沉梳理,吕公著对于《周易》、《尚书》、《诗经》、《周礼》、《礼记》、《春秋》、《孝经》、《孟子》等儒家经典及汉唐史书都非常熟悉,日常奏章中时时引述并据以立论言说。
吕公著与当世学者交往深厚,其子吕希哲得以转益多师,学于焦千之、胡瑗、孙复、二程等人。吕希哲论学以儒学为宗,对于《大学》、《论语》、《孟子》、《周易》造诣颇深,有解《孟子》、《论语》之书为《郡斋读书志》、《文献通考》等书著录。“其读经书,平直简要,不为辞说,以知言为先,自得为本,躬行为实,不尚虚言,不为异行”,体现出吕氏家学学术化的转折,但又保留了其注重实践、不尚虚言的特点。
吕本中是吕祖谦的伯祖,是吕祖谦之前吕氏家族中学问最为广博的学者。他兼通诸经,尤其是《春秋》学,朱熹有较高评价:“吕居仁《春秋》亦甚明白,正如某《诗传》相似。”《四库全书总目》评价其《春秋集解》一书“经学深邃”,尤其对于其《紫微杂说》评价甚高:“其书分条胪列,于六经疑义,诸史事迹,皆有所辨论,往往醇实可取。如谓经书‘致’字有取之义,又有纳之义,先儒但以至极立解为未尽。……其他大抵平正通达,切中理道之言,非诸家说部所能方驾。”
吕氏家族中,吕蒙正、吕夷简、吕公著,三世为相,多次参与朝廷修史,其他如吕希哲、吕本中等也多次任史职。吕氏家族与官方修史的渊源颇深,当然也会积累形成丰富的史学传统。出身世家大族,素习经史,政治、社会地位高,交接朝野闻人,又有丰富的文献典藏,在史学方面更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宋代史馆,如国史院、实录院等,多以宰相领之。吕蒙正,历任太宗、真宗朝宰相,端拱元年拜相,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
吕夷简,于仁宗天圣五年修国史。天圣七年拜相,不久加吏部侍郎、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庆历三年,授司徒,监修国史。天圣五年王曾上书建议:“采太祖、太宗、真宗实录、日历、时政记、起居注,其间事迹不入正史者,别为一书。”明道二年,监修国史吕夷简上《三朝宝训》三十卷,即为此书,《宋史·艺文志》有著录。另外,《宋史·艺文志》还著录《三朝国史》一百五十五卷(《直斋书录解题》、《郡斋读书志》皆作一百五十卷),吕夷简等撰。《郡斋读书志》卷五评价说:“比之三朝《实录》,增者大半,事核文赡,褒贬得宜,百世之所考信云。”虽然《三朝国史》成于众手,历王旦、王曾诸相,但吕夷简为最后监修者,居功不少。
吕公绰,为吕夷简长子。曾与修《崇文总目》。“四典太常,尤明于礼学,自三代沿革,国朝典章之盛,靡不该达。”
吕公弼,吕夷简次子。仁宗明道二年,积迁直史馆。范镇《吕惠穆公公弼神道碑》曰:“家居未尝喜怒,暇则读书,究观古今治乱之要,而不为章句之学。故所至有治功。”
吕公著,吕夷简三子。神宗熙宁二年,以翰林学士与修《英宗实录》,《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三十卷。哲宗元祐元年,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提举修《神宗实录》。
吕希哲,吕公著长子。有《吕氏杂记》,“所记旧闻,朝廷掌故,多可与史传相参考”。又有《岁时杂记》,陆游跋曰:“承平无事之日,故都节物,及中州风俗人人知之,若不必记。自丧乱来七十年,遗老凋落无在者,然后知此书之不可阙。”
吕希纯,吕公著三子。哲宗亲政,拜为中书舍人,同修国史。时人推崇其家学深厚,文史俱有功底,“以尔德义之训,克承厥家。文史之学,自进以道。儒林推其强博,礼官服其辩论。一代之典,既有撰述之劳,右史之华,是为褒擢之渐”。
吕广问,吕公雅之孙。南宋孝宗在位期间,曾兼同修国史。
吕本中,吕好问之子。徽宗宣和六年,除枢密院编修官。高宗绍兴八年,中书舍人,兼权直学士院,兼史馆修撰。
吕氏家族绵延近十代的修史传统与史官经历,使其家学打上了深深的史学烙印。
吕祖谦《东莱公家传》说:“盖其自正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吕氏家族的学术重心,一直是史学,而观史书以见盛衰之迹,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吕氏家族自来就有的意识。吕本中也曾说道:“《大畜》之卦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所谓‘识’者,识其是非也,识其邪正也。夫如是,故能畜其德。”这些特点直接影响到吕祖谦文献学的基本思路,《大事记》明确说《解题》之作,目的“非事杂博,求新语,出于人之所不知”,而是畜德致用,虽然“浅深大小,则存乎其人”,不能保证受学者皆能如此,却是根本宗旨所在。所谓“看史非欲闻见该博,正是要‘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也就是特别注重考察历史、学习前贤以求其实用践行,从历史盛衰大势中总结出规律以成治国经世之用。
吕氏作为世家大族的最大特点就是醇厚包容,史学固然是家族学术的主要特点,但对经学、诸子、文章,也不偏废。吕祖谦也是一样,为学路径较为宽广,兼容并蓄、泛观广接,学问不拘泥于经、史、子、集之藩篱,有经史贯通、文史融合之倾向。在吕祖谦的这种融合中,经学是基础,史学是其根本路径。吕祖谦编著的史部文献中,往往摘引经典,以经典表述表明宗旨,如《大事记·通释》和《历代制度详说》,都是如此;而其经部文献中,也有《左氏传说》、《左氏传续说》这样经史并重的著作。
吕祖谦文献学的方法路径,部分也来自于家学传统。
《宋元学案》卷二十三《荥阳学案》引《吕氏杂记》数条,如“子产有数事失君子气象”,“张良说汉祖诈秦卒,大不类平日所为”,等等。以及卷三十六《紫微学案》引《童蒙训》:“齐晏子纳邑,卫公孙免余辞邑,郑子张归邑,此古人辞尊居卑,辞富居贫,处乱世自全之道。”可以看出吕氏家学中注重史学细节,点评史事以求蓄德致用,是自觉承续的传统,对吕祖谦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大事记》之《解题》部分的史事考辨、人物评点,其方法与路径的源头可能即在于此。
《紫微杂说》中也有很多评述史事的文字,如:“陶侃、温峤之讨苏峻,湘州刺史卞敦拥兵不赴,又不给军粮。及峻平,陶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转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温公以为卞之罪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禄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温公之言,固正论也,然未知王导之意,盖有所在,导意以为晋室衰微已甚,又前此无积仁累德之效,若一一行法用刑,则离心更甚,危亡必及,如人元气不固而又以峻药理病,岂不殆哉?凡导之辅晋,盖得子产治郑之意,多委曲迁就,以求合人心者,未可以常理论也。王右军与殷浩言中兴之业,以道胜宽和为本。又顾和劝王导,明公为政,当使网漏吞舟之鱼。此皆深达当时治体,王导能慎守之,以辅衰晋,非后人所能详也。”此处与吕祖谦《大事记》、《左氏传说》、《左氏传续说》等书中的评点文字,以及《东莱博议》等史评文字,风格、思路、为文路径都非常相似。所谓“治体”云云,也是吕祖谦曾特别标明的:“看史须看一半便掩卷,料其后成败如何。其大要有六:择善、警戒、阃范、治体、议论、处事。”
另外,吕本中曾撰《春秋集解》,这种集解体的撰述方式应该会对吕祖谦撰《吕氏家塾读诗记》产生影响。吕本中所编《童蒙训》,是“家塾训课之本”,吕祖谦编《少仪外传》,也是为“训课幼学而设”,无论从编纂的宗旨和意图还是具体材料的摘录来看,《少仪外传》可能都直接受到《童蒙训》的影响。
二 博闻广问、不名一师
吕氏家族在政治与文化领域的广泛影响与较高地位,使得家族与当世闻人的交游极为广泛,形成了其家学博闻广问、不名一师的特点。
吕氏家族自吕公著始,即在文化、学术上展现影响力。吕公著“自少讲学,即以治心养性为本……其识虑深敏,量闳而学粹”。“讲说尤精,语约而理尽。”苏颂称其“文章识度,诸儒所宗,议论风采,中外推服”。陈襄称其“道德醇明,学有原本”。吕公著是吕氏家族中非常重要的人物,政治上继承吕蒙正、吕夷简开创的局面,再为宰相,成就吕氏官僚世家大族的地位。同时,他与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人的关系很近,与周敦颐、二程兄弟、张载、邵雍等理学诸子的交往也很密切,奠定了吕氏家族在宋代学术、文化谱系中的重要地位。
熙宁初,吕公著与赵抃曾推荐周敦颐,周敦颐感谢吕公著说:“在薄宦有四方之游,于高贤无一日之雅。”
熙宁中,吕公著与富弼、司马光等退居洛中,时与邵雍相从游,为邵购置园宅“安乐窝”,命三子吕希哲、吕希绩、吕希纯皆师事之。
熙宁初年,程颢因吕公著所荐而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因反对王安石新法,皆被贬职出京。两人多有诗文往来,并在洛阳有聚会酬唱。对程颐,吕公著也于英宗治平三年推荐其有“特立之操,出群之姿”,“洞明经术,通古今治乱之要,实有经世济物之才”,“使在朝廷,必为国器”。哲宗初年,又与司马光一起推荐程颐为西京国子监教授,不久任秘书省校书郎,擢崇政殿说书。
熙宁中,吕公著因敬佩张载有古学而推荐其任崇文院校书。
吕希哲是吕氏家族学术传统的进一步开创者,他曾说:“中人以下,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能有成者,未之有也。”逐渐奠定转益多师的家族传统。吕希哲最初师从焦千之,督学甚严。二十一岁入太学,先从胡瑗学,后从孙复、石介、李觏、王安石等学。他与北宋中期的理学家也有深厚交谊。在太学时,拜程颐为师。亦与程颢兄弟、张载、孙觉、李常等游。所谓出入理学诸子之间,泛观广接,以成自家之学。吕氏家学博学广问的特点,是从吕希哲开始奠定的。时人对吕希哲的评价很高,程颐曾说:“一意正道者实在原明子。”晁说之称赞吕希哲“讲学最明”。吕本中《师友杂记》记载:“程门学子如谢显道、杨中立,亦皆以师礼事荥阳公。”
吕本中也是转益多师,从学杨时、游酢、尹焞,学术渊源以尹焞所传程学为本,但又广学其他各家学问。“自元祐后诸名宿,如元城、龟山、廌山、了翁、和靖以及王信伯之徒,皆尝从游,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吕氏家族博学广问、不名一师的家学传统,造就了其学术上泛观广接、兼容并蓄的特点。
对于吕祖谦来说,他继承家族传统,转益多师,先后受学于刘勉之、张九成、林之奇、汪应辰、胡宪等,奠定了他早期的学问路径。
据《宋元学案》卷四十三《刘胡诸儒学案》,吕祖谦是刘勉之门人,但受学时间、地点都不可考。徐儒宗《婺学之宗——吕祖谦传》认为刘勉之是吕祖谦的启蒙老师,是从年龄上推测的。刘勉之卒于绍兴十九年,当时吕祖谦十三岁。考《宋史》卷四百五十九《隐逸传》,绍兴间,时任中书舍人的吕本中疏刘勉之行义志业以闻,特召诣阙。后刘勉之不与秦桧相合,即谢病归。杜门十余年,学者踵至,随其材品,为说圣贤教学之门及前言往行之懿。所居有白水,人号曰白水先生。吕祖谦受学,即可能在刘勉之病归杜门的最后几年,当时尚年幼,“圣贤教学之门及前言往行之懿”所获必多,但如徐儒宗所言,刘氏上承二程,兼取张载,辗转问学于谯定、刘安世、杨龟山,并将众多理学大师思想传授于吕祖谦,且在诗文方面影响巨大,则是揣测多过实证。
陈傅良《跋陈求仁所藏张无垢帖》说:“余尝闻吕伯恭父云:‘某从无垢学最久,见知爱最深,至今亡矣。念无以报,独时时戒学者,无徒诵世所行《论语解》,以为无垢之学尽在是也。’始余以伯恭父有为言之也,今见求仁先大夫与往还书说《论语》事甚悉,盖《雍也》以前无垢已恨早出,余所著未尝示人。无垢无多著书,而《论语解》要非成书,学者但尊信之,以此窥见无垢,宜伯恭云尔也。”刘玉敏推断,吕祖谦受学张九成的时间在绍兴二十八年四月至二十九年六月(张九成卒)之间,但时间如此短暂,与吕祖谦“某从无垢学最久,见知爱最深”之语颇有矛盾之处。
吕祖谦《祭林宗丞文》曰:“某未冠,缀弟子之末行,期待之厚,独出于千百人之右。”自言问学于林之奇,《宋元学案》说:“三山之门,当时极盛,及门尝数百人,今其弟子多无可考者,而吕成公其出蓝者也。”时吕祖谦十九岁,父亲吕大器任福建提刑司干官,他得以跟随林之奇问学。次年,应考福建转运司进士,因中首选到京城,当时林之奇任秘书省正字。这一段时间,吕祖谦与林之奇问学交往甚密。林之奇在学术上对吕祖谦的影响很大,林有《尚书全解》四十卷,“颇多异说。如以阳鸟为地名,三俊为常伯、常任、准人,皆未尝依傍前人。至其辨析异同,贯穿史事,覃思积悟,实卓然成一家言。”其孙畊《后序》称:“脱稿之初,为门人吕祖谦持去,诸生传录,仅十得二三。书肆急于锓梓,遂讹以传讹。至淳祐辛丑,畊从陈元凤得宇文氏所传《书说拾遗》手稿一册,乃《康诰》至《君陈》之文。乙巳得建安余氏所刻完本,始知麻沙所刻,自《洛诰》以下皆伪续。”另外,吕祖谦有《书说》,今传本三十五卷,门人时澜整理增修而成。吕氏原本并非完书,据赵希弁《读书附志》说:“自《洛诰》至《秦誓》,凡一十七篇。”而按照朱熹、王应麟等人的说法,吕祖谦《书说》为续其师林之奇书而作,但吕祖谦弟弟及弟子的记载中并未涉及此说,各执一端,我们将在下章做详细考辨。但无论如何,吕祖谦《尚书》之学应该是受到林之奇影响的。
吕祖谦受学汪应辰很早,交往时间亦久,吕祖谦自称是“亲承二纪中。论交从父祖,受教自儿童”。据吕乔年所编《年谱》载,时在绍兴三十年,吕大器任岳州通判,吕祖谦随侍。是时汪应辰为秘书少监,胡宪为秘书省正字,吕祖谦皆从之游。吕祖谦妻弟韩淲说:“汪圣锡内翰曾接吕舍人讲论,最为平正,有任重之意,伯恭得于汪为多。”从其受学,吕氏也曾自言收获颇大:“近造函丈,非惟积年依向之诚,得以开释,而旬日获听教诲,警省启发,周浃笃至,敬当服膺戴佩,不敢废忘。”吕祖谦《与周子充书》提到汪应辰时说:“其辞翰隽发,多识典故。”可见汪应辰与吕氏学术路径颇为相近。淳熙三年,汪应辰去世,吕祖谦前往三衢哭拜,喟叹“典刑文献于是尽矣”,并有《祭文》推崇汪应辰对于当时文化学术之影响。吕祖谦与汪应辰书信往还见于文集者有十六封,皆系以年月,并置诸书牍之首,可见对汪应辰尊崇敬戴之意。
胡宪为胡安国侄子,从其学《春秋》,又从程门再传谯定学《易》,经学对吕祖谦有影响。实际上从文献学的角度看,胡宪对吕祖谦最直接的影响体现在他教授弟子的做法,“先生教诸生,于功课余暇,以片纸书古人懿行,或诗文铭赞之有补于人者,黏置壁间,俾往来诵之,咸令精熟”。吕祖谦后来编集《少仪外传》、《阃范》等书,都是采择前人嘉言懿行以教士子、幼学,做法上可能也受到胡宪的启发。胡宪为人,“质本恬淡,而培养深固,平居危坐植立,时然后言,望之枵然,如槁木之枝,而即之温然。虽当仓卒,不见其有疾言遽色。人或犯之,未尝校也”。这对吕祖谦为人行事宽宏包容、温和恭谦的品格之养成,应该也不无影响。
另一方面,吕祖谦的学问根基来源于家族对北宋以来学术的兼容并蓄,也就是学者总结的关洛、元祐之学。
吕祖谦学术渊源之一是关学,因吕本中是横渠再传,林之奇、汪应辰皆从吕本中学,吕祖谦又学于林、汪,所以与关学关系很近。关学重典章制度,南渡后传于浙东,周行己、许景衡、沈躬行传关学于永嘉,郑伯熊、伯英、伯谦诸兄弟师事周行己,而吕祖谦又与郑伯熊等为学侣,从著述来看,相互影响较多。比如郑伯谦有《太平经国书》,列述历代制度,与吕祖谦《历代制度详说》等颇有近似处,吕氏也于《东汉书详节》中附郑书中之《汉南北军所图》。可见吕祖谦学术路径与关学渊源之深。
吕氏家族与洛学的关系在吕公著、吕希哲时期最为密切,这对于吕祖谦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可以在吕祖谦的著述中找到直接的证据。何炳松《浙东学术溯源》认为浙东学术是承自程颐的,吕祖谦也不例外,虽然学者有不同看法,但吕氏之学与程颐的关系似乎相当紧密。理学、经学传承固然比较明显,程颐的读史之法,对吕祖谦应该也有直接的影响。
有关程颐读史之法,我们分析三段文字。“始看史传,及半,则掩卷而深思之,度其后之成败,为之规画,然后复取观焉。然成败有幸不幸,不可以一概看。”“凡读史,不徒要记事迹,须要识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且如读高帝一纪,便须识得汉家四百年终始治乱当如何,是亦学也。”“读史须见圣贤所存治乱之机,贤人君子出处进退,今人只将他见成底事便做是使,示知煞有误人处。”
程颐强调看史书要进入具体情境,设身处地加以体会,可以提高对历史的认识;同时他强调看史书不是看故事、广见闻,而是究古今之变,察治乱之机。类似的观念,吕祖谦也反复表达过:“看史须看一半便掩卷,料其后成败如何。”“观史当如身在其中,见事之利害,时之祸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当作如何处之。”“读史先看统体,合一代纲纪、风俗、消长、治乱观之。”
比较来看,可以说是惊人的相似,话语、思路几无二致,可见吕祖谦本人对历史的看法确实受到程颐的影响,甚至可能即是对程颐观点的转述、申说。而吕祖谦《大事记》之《解题》卷一开卷即引程伊川《春秋传序》,作为此书之纲领,也可见吕氏对程氏学说的接受。
北宋从庆历到元祐的学者中,吕祖谦对司马光的史学极为推崇,《大事记》即是以《资治通鉴》为模板修撰而成,从编修宗旨、史事材料到考订方法等都汲取颇多(详见第三章第二节)。对于王安石、三苏等学者的经学与文学,吕祖谦亦有继承接受。
可以说,吕祖谦学问的博杂广大、包容贯通,与其家学传统中的博闻广问、不名一师、兼容并蓄、泛观广接的学术精神是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