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政治稳定与新选举周期
在2011年国家杜马选举和2012年总统大选前,人们普遍认为,金融危机让俄罗斯遭受重创,致力于集中优化政治资源以实现经济与社会快速发展的“普京模式”必须调整。而且,随着在“梅普组合”的四年中俄罗斯政治生态迅速出现的新变化,这种调整逐渐演变为精英阶层保守主义现代化与自由主义现代化之争,“俄罗斯向何处去”的问题再次出现。政治抗议运动更被视为中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和公民社会意识觉醒的标志。在这种背景下,关注普京新时期,其实是关注俄罗斯首先能否实现政治稳定。
第一节 普京新时期的新特点
在2012年的国情咨文中和记者招待会上,普京列举了一系列俄罗斯经济社会各领域取得积极进展的数字,明确表示:俄罗斯已经体面地走过了金融危机后艰难的阶段,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既定目标。只要继续坚持国家发展方针,全力以赴,俄罗斯就一定能完成所面临的一切任务。
既然有增长性发展,那么这一切是如何实现的呢?“稳定是发展和改善生活的主要条件”,普京在国情咨文中的这句话再明白不过地表达了自己的理念。2012年12月10日,普京会见他在总统大选期间的代言人团队。面对曾给予他积极支持的各界人士,普京坦言:“绝大多数俄罗斯人不希望革命,希望变革。谁都不希望动荡。大家都感觉到了。”12月20日,普京在大型记者23招待会上更是毫不讳言:“发展的必要条件是稳定。”
稳定促进了发展,那么发展为什么就一定需要稳定的局势呢?在普京看来,这与俄罗斯面临的时代背景和俄罗斯的发展阶段有关。普京在国情咨文中坦言:“进入21世纪的12年里,我们已经做了不少事情。俄罗斯已经走过了极为重要的复兴和巩固阶段。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要建立富裕和安康的俄罗斯。未来几年对于俄罗斯和全世界而言都具有决定性甚至转折性意义:全球正在步入大变革甚至是大动荡的年代。”在这个时代和阶段,俄罗斯唯有稳定才能发展。
一 新选举周期前的政治背景
普京新时期开启之前,普京及其执政团队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加强政治稳定的举措:以立法与行政分权的原则改组了联邦委员会的组成,建立了设立总统代表制的联邦区制度,通过了总统直接任命或撤换地方行政长官的法律,启动了联邦主体的合并,建立和扶植了强大的政权党。普京用足了宪法和宪法性联邦法律赋予总统的权力,将总统权力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致。不违背宪法,却游走于法律规范边缘,并给俄罗斯带来了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民众生活大幅改善。
叶利钦时代形成的俄罗斯宪政制度的基础并没有变,变的只是普京八年宪政制度框架下的国家治理模式。也就是说,叶利钦时代完成了从议行合一苏维埃制度到三权分立宪政制度的转变,普京八年则完成了新权威主义原则指导下对宪政制度的完善和巩固,这是一种国家治理模式的重大变化。更进一步说,是普京使宪政制度框架下的发展道路越来越俄罗斯化,让俄罗斯重新走上了自己熟悉的发展道路。在这条道路上行驶着三驾马车:东正教带给执政者的使命感、专制文化传统带来的强人政治心理,以及人民性带来的政权效应。
普京战略有相当连贯的逻辑性和一致性。普京执政之初巩固国家宪法秩序,解决国家生存问题,但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俄罗斯在政治经济模式上必须有重大的改变。只有制度改进,才能确保经济发展,而社会发展的绩效对于一个转轨国家而言比政治承诺更重要。普京曾经在2002年表示:“国家完善的进程,它的巩固——这自然是优先方面之一。实际上,从1995年开24始,我们就处于所谓的改革进程之中。从1990年开始,按其实质,这已是一场革命。革命,甚至是不流血的革命,也永远是同拆毁旧的国家制度联系在一起的。但革命到一定时候应该结束,而应开始建设进程。这一建设进程的一个组成部分应是在新的基础上巩固国家机构,在当前的情况下,是在新的民主的基础上。从这个意义上讲,巩固国家基础,完善联邦关系,加强司法体系,完善管理原则,自然列入议事日程。这里最重要的任务是加强多党制和为国内各政党的发展创造条件。”在2007年的国情咨文中,普京同样做了如下总结。无论俄罗斯处在哪个时期:革命动荡时期,抑或萧条时期——俄罗斯几乎总是希望变革。所有人都希望能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如何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而当代俄罗斯的政治家们不仅有义务要知道这一点,还有义务去研究、执行具体的实施计划。随后普京强调了他在任8年中国情咨文所制订计划的可操作性。
普京执政以来俄罗斯发展道路基本符合俄罗斯的历史传统与现实需要。基本制度没有发生变化,但国家的发展战略和具体的运行机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正是这种变化带给老百姓实惠,带来国富民强。在普京看来,俄罗斯已经实现了宪政制度与俄罗斯特色的完美结合,他觉得自己为俄罗斯找到了一条可以在15年内只需“手动挡”就可以走上实现俄罗斯重新崛起的发展道路。在复杂的当代社会中,能在冲突与共识之间达成平衡的政治制度,这是政治精英的追求。而在俄罗斯老百姓心里,他们也觉得普京选择的道路是一条坦途,普京后的俄罗斯理应在这条道路上自动巡航,舍此无他。于是,普京拥有了高民意,这种高民意的效应又叠加给了政权党以及普京的总统继承人。
理解俄罗斯,认识俄罗斯的发展道路,是看待俄罗斯的前提。当然,这并不等于认可这条发展道路。对俄罗斯发展道路的理解和评价是两个问题。即便理解,这种理解也可以被称为“同情之理解”。因为,俄罗斯越走上自己熟悉的发展轨迹,就越有可能再次出现俄罗斯历史上的钟摆式发展的兴衰规律。俄罗斯著名思想家别尔嘉耶夫指出:间断性是俄罗斯历史的特点。在俄罗斯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现象:政治稳定度越高,自由度越少;经济发展越追求高速度,经济质量越低。综观俄罗斯未来政局,俄罗斯已经很难如普京所愿:15~20年后结束“手动挡”,转入“自动挡”。所有权是人最重要的私人权利、基本权利。只追求政权效应,而不考虑所有权效应,已经使这条发展道路的潜力越来越小。普京新时期到来之际,上述担忧成为现实。
二 普京新时期政治稳定面临挑战
第一,统一俄罗斯党在国家杜马选举中遭受重挫。2011年12月9日,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宣布了国家杜马选举的结果。统一俄罗斯党、俄罗斯共产党、公正俄罗斯党、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四个政党进入下一届国家杜马。梅德韦杰夫领衔竞选名单的统俄党得票率第一,为49.32%。俄罗斯共产党得票率第二,为19.19%。其后是公正俄罗斯党和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得票率分别为13.24%和11.67%。亚博卢党得票率为3.43%,正义事业党和俄罗斯爱国者党得票率均不到1%。据选举结果,统俄党在下届国家杜马中的席位将从上届的315席大幅减少到238席。俄共席位将从57席大幅增加到92席,公正俄罗斯党和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席位也将分别从38席和40席增加至64席和56席。
统俄党最终未能取得2/3的绝对多数席位,得票率与此前50%的民意测验相符。统俄党作为政权党,行政资源得天独厚,并得到梅德韦杰夫总统和普京总理的大力支持,得票率却依然不足半数的现实表明:金融危机以来民众对俄当前社会状况的不满情绪一直存在。部分民众对当局的态度已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些人感到梅普决定了政治高层变动,没有顾及普通民众意见。“去普京化”运动在过去四年中有所扩大。俄罗斯官方数据显示,以民众实际可支配收入为基准,最贫穷的10%人口,同最富裕的10%之间的收入差距,在2000~2010年扩大了近1/5。贫富差距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公正问题困扰执政当局。
第二,俄罗斯民众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挑战执政当局的政治权威。2011年12月10日和12月24日,俄罗斯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民众游行示威。这是普京执政以来俄罗斯爆发的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抗议活动。民众并不是要推翻现政府,主要是想让执政当局听到他们的意见。这次示威体现了民众三个方面的政治诉求:一是反对政治垄断,认为统俄党一党独大的政治格局不符合俄罗斯发展需求;二是反对政治腐败,认为官僚集权的政治体制对政治生态和创新发展道路都是一种消极负面的因素;三是反对普京团队的稳定结构,认为这会导致政治精英的流动性不强,削弱政治参与的广泛度。12月24日的大规模集会矛头更是直指普京。抗议者还将目光转向了2012年的总统大选。从大选结果来看,执政当局控制了政局发展趋势。因为反对派阵营并不团结,也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人,各方主张和要求五花八门。但是如果执政当局不拿回政治主动权,继续漠视相当一部分民众的情绪,反对派的自发活动将具有更加浓厚的政治色彩。
第三,全面现代化战略对俄罗斯政治生态产生重要影响。需要强调的是,不是因为这次国家杜马选举后出现了示威游行,普京政府才要调整政策,而是选举结果本身就表明,梅德韦杰夫的全面现代化理念对于俄罗斯政治生态已经产生了重要的冲击和影响,因此观察未来俄罗斯形势发展的关键就是看普京再次当选总统后如何调整内外政策以适应俄罗斯发展道路的要求。也就是说,此次抗议对俄罗斯政治的影响只是一个刺激性因素,未来一个时期俄罗斯政治的调整变化从根本上来说是近年来俄罗斯政治形势发展的一个自然结果:梅德韦杰夫上台后,全球性经济危机对俄罗斯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不仅重创了俄罗斯的经济,也比较彻底地暴露了俄政治体制的弊端,从而促使俄反思发展道路。俄罗斯很多政治精英认为,包括政党机制在内的政治制度改革处于停滞的状态。2011年11月28日,梅德韦杰夫向俄罗斯小型企业家和统俄党积极分子保证,国家的现代化与经济改革进程将在他卸任后得到延续。2011年12月22日,梅德韦杰夫发表总统国情咨文,明确表示:俄罗斯目前处于发展的新阶段,他支持总理普京的提议,建议对政治体系进行全面改革。
由于梅德韦杰夫全面现代化战略的深远影响,本来俄罗斯第六届国家杜马选举和总统大选已被视为不同治国理念乃至不同发展道路的竞争。大选前俄罗斯国内关于发展道路的讨论已经不断升温。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集中在俄罗斯智库出台的研究报告中。由现代发展研究所2011年3月撰写的《战略2012》提出了两个重要观点:第一,国家需要制度、经济和技术现代化;第二,为了实现这种现代化,必须对国家政治体制进行重大改革。同样在3月出台的还有《俄罗斯的政治危机及可能的发展机制》,该报告总体上同意《战略2012》的主要思想,但它同时指出俄罗斯政治生态的重要倾向:俄罗斯政权的非合法化进程不断加快,民众对“梅普组合”以及统一俄罗斯党的信任度每况愈下。短期内俄罗斯政治转型的目的已经转变为重启信任。如果不能确保延续社会经济改革和经济平稳发展所必需的信任,政治危机有可能深化,而政治危机可能出现的深化趋势很可能长期拖延俄罗斯迈入发达国家行列的步伐,并削弱其在全球竞争中的地位。俄罗斯第六届国家杜马和总统选举已经证明了战略研究中心的判断,而且,俄罗斯发展道路也的确面临重大调整。
第二节 实现新时期政治稳定的举措
普京的支持率在2011年12月国家杜马选举结束时只有36%,但是国家杜马选举前后普京及时采取了一些举措,到2012年2月支持率已经上升到52%,这说明普京的竞选策略较为成功。普京竞选策略总体特点是:提出俄罗斯发展进入新阶段。根据新阶段的新特点,普京适时提出了治理新思路,从而顺应了俄罗斯的社会情绪,取得了民意支持率的上升。
一 选举前及时应对
策略一,明确俄罗斯处于发展的新阶段。
从过去十二年普京执政的特点来看,弄清所处时代的特征,即弄清世界主要政治力量对比、相互关系及其发展规律和趋势,这是普京制定战略和重大政策的依据。可以说,影响俄罗斯发展道路方向的重大理论前提是“时代”概念。“时代”是指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具有一定特点的阶段。
金融危机以来的一个时期是人类社会自1989年及1991年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以来,国际格局变动和国际形势变化最为剧烈的一个时期。“梅普组合”形成后普京主要关注经济问题,并没有对时代的特征以及俄罗斯新政治战略等一系列事关俄罗斯发展道路全局的问题做出明确的系统性回应。现在,普京要想赢得选举,首先需要阐明对这些问题的观点。
2012年1月16日,普京在《消息报》头版头条发表竞选文章《俄罗斯集中精力:我们要应对的各种挑战》。文章明确提出关于时代特点的基本判断:“世界发展的新阶段”。这个新阶段的基本特点是:世界遇到系统性危机,处于全球转型的结构性进程,向新的文化、经济、技术和地缘政治时代过渡。“单极世界”已经没有能力维护全球稳定,而新的实力中心尚未形成。
普京认为,在这样一个“全球大转型”的时代,俄罗斯的发展也进入一个新阶段。普京本人将前二十年定义为“俄罗斯的重建时期”和“俄罗斯发展的后苏联阶段”,把未来十年定义为“全球大转型时代背景下俄罗斯处于建立新基础和新素质基础上的新阶段”,俄罗斯必须依靠自身的文明模式、历史地理及文化基因发挥应有的作用,实行新经济,制订大规模社会保障计划。随后的四篇竞选文章围绕上述思想进行了充分论证。
明确新发展阶段的政治效果是回应了俄罗斯社会政治改革的呼声。在此之前,普京面临的政治局面如前所述是统一俄罗斯党在国家杜马选举中遭受重挫;俄罗斯民众大规模的抗议活动挑战执政当局的政治权威;全面现代化战略对俄罗斯政治生态产生重要影响。
这些影响归结为一点,就是要回答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如何走向现代化、民主化以及如何融入当代世界等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而这对俄罗斯政治生态的影响就是出现了一种社会共识:俄罗斯要加强政治竞争性,实现致力于变革的政治稳定。政权是执政者的命脉。政治领导人首先关心自己执政的根基是否稳定。没有政权稳定,执政者的一切改革设想无从谈起。因此,普京要想当选29总统,首先需要对这样的社会情绪做出回应。现在,新发展阶段的提出以及相应方针的制定,表明普京将调整与改革定位未来新发展时期的主旋律,这就有效地舒缓了俄罗斯社会强烈的政治诉求,卓有成效地提升了普京的民意支持率。
策略二,提出加强政治竞争性的具体举措。
加强政治竞争性的具体方向已经在2011年12月22日的总统国情咨文中得到了体现。俄罗斯执政当局明确提出了全面实行政治体系改革的建议,其内容主要包括直选各地区行政长官、简化政党注册手续以及降低总统选举候选人登记门槛、改变国家杜马组成原则等。
2011年12月23日,梅德韦杰夫就向国家杜马提交了有关政党登记和总统候选人提名的两项法律草案,其中包括将组建政党的最低人数要求由4.5万人降低至500人,取消关于政党各地区分部的成员最低人数限制以及至少在半数联邦主体拥有分部的要求。另外,政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和独立参选人的征集签名数量大幅度减少,独立候选人为30万人,议会外政党候选人为10万人,同时取消政党需要征集签名才能参加国家杜马选举的规定。
2012年1月16日,梅德韦杰夫又提交了地方直选的法案。按照草案规定,地方行政长官直选的途径之一是政党推选候选人,途径二是自我推举。
普京执政当局在国家杜马选举后采取的疏导策略有效地缓解了政治压力。需要指出的是,上述举措只涉及政治运行机制,其政治效果只是增强了政治活力,加强了政治竞争性,但是普京治国理念的两个基本点没有变化。第一,国家主义没有变。普京依然坚持以国家为中心的发展模式。第二,国家权力结构没有变。只要不从宪法上根本改变立法机构与行政机构的权限划分,俄罗斯基本的宪政制度就不会出现实质性变化,依然是权威主义政体,强总统弱议会的特点没有变。
策略三,严格控制总统候选人的产生。
2012年1月24日,总统候选人全部确定。已无政党基础的普罗霍罗夫征集到了200万个有效签名,而获得国家杜马选举3.43%得票率的亚博卢党的候选人亚夫林斯基却未通过审查。最终,2012年总统候选人只有5位:普京、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俄罗斯自由民主党领导人日里诺夫斯基、公正俄罗斯党30领导人米罗诺夫、普罗霍罗夫。
第一,自由民主派的社会基础依然薄弱。从2011年国家杜马选举的结果看,自由民主派的社会基础依然非常薄弱。右翼力量的两个政党亚博卢党和右翼事业党均未超过4%的得票率,未能进入议会。普罗霍罗夫毫无威胁,没有任何机会。
第二,短期内反对派的政治实力上升空间有限。俄罗斯反对派还没有联合起来形成强大力量,而且普京也具有反制措施。只有当反对派的力量足够强大,并受到广泛的社会支持时,俄罗斯的政局在短期内才有可能出现本质变化。事实上,其他候选人难以和普京抗衡,2012年总统大选实际上除了普京无人可选。
第三,普京的政治基础依然难以撼动。即使反对派的很多精英也只是主张反对政治垄断,要求诚实选举,而不是反对普京本人。例如,前财政部部长库德林就承认,他是为了诚实选举的政治诉求参加集会,而不是反对普京。
策略四,有意拉开与统一俄罗斯党的距离。
在国家杜马选举中,统一俄罗斯党作为政权党,行政资源得天独厚,并得到梅德韦杰夫总统和普京总理的大力支持,得票率却依然不足半数。大规模的民众游行示威体现了民众三个方面的政治诉求:一是反对政治垄断,认为统俄党一党独大的政治格局不符合俄罗斯发展需求;二是反对政治腐败,认为以统俄党为代表的官僚集权的政治体制对政治生态和创新发展道路都是一种消极负面的因素;三是反对以统俄党精英为主的普京团队的稳定结构,认为这会导致政治精英的流动性不强,削弱政治参与的广泛度。
国家杜马选举后,针对社会主要政治力量对统一俄罗斯党的指责,普京积极参加全俄人民阵线的活动,有意拉开与统一俄罗斯党的距离。超政党机制——全俄人民阵线与政权党统一俄罗斯党之间的关系值得密切关注。普京希望通过建立全俄人民阵线将属于不同政治力量和社会组织的精英组织起来共同参与决策过程,实现精英团队的稳定与社会思潮的统一。
策略五,展开立体式的竞选活动。
充分营造“挺普”的政治氛围。普京竞选团队针对“反普”的游行,组织了大规模的“挺普”集会。俄罗斯出现“以集会对集会”的街头民主形式,但秩序井然。互联网上也出现了支持普京的网站。
充分利用传媒,加大宣传力度。在俄罗斯主流媒体上发表7篇竞选文章,不回避问题,集中阐述自己治国理念的新变化。尤其针对选民结构的变化,论述了俄罗斯中产阶级的问题,表示要依靠中产阶级并反映其利益,以求赢得中间选民的支持。普京还开通竞选网站,及时公布竞选文献、言论和活动,还开辟专栏让选民自由发表意见。同时,作为政府总理,普京在电子媒体中出现的频率明显多于其他总统候选人。
以退为进,放低身段。普京积极会见各派社会力量,加强政治沟通。其中,2012年2月1日,普京在会见俄罗斯律师协会成员时首次表示,总统大选可能出现第二轮投票的情况,甚至不排除自己败选的可能性。普京表示,如果自己在此次总统大选中获胜,他不排除邀请反对派成员参与俄罗斯新政府工作的可能性。这对吸引右翼自由派选民有利。
二 选举后适时调整
2012年5月7日,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宫。实际上自2012年1月16日在《消息报》发表《俄罗斯正在养精蓄锐,以应对必须应对的挑战》开始,普京已经踏上了王者归来之路。正如普京在12月12日的总统国情咨文中所言:大选前他已经发表了7篇竞选文献,而且就职当天还签署了十余项总统令。这些文件已经涵盖了俄罗斯的经济发展、社会管理、民生保障、对外政策以及军事建设等领域,是对俄罗斯的立场、近期以及中长期计划的详细阐述。因此,普京再次就任总统后的治国方略既有针对性又有可操作性。
第一,政党体制改革。经过修改的俄罗斯《政党法》于2012年4月4日起生效。截至2012年底,共有210个政党组织在司法部申请备案。获准注册的是43个政党。出现的大量政党可以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人民自由党类型的纯粹意识形态组织;第二类没有意识形态,也无社会基础,随意性很大,其申请者主要是想占有拨给政党的资金,中饱私囊;第三类属于克隆党,是由当局控制的所谓的变形党。
从政党制度改革角度来看,有以下几点政治影响。其一,有助于自由派组建自己的政党,参与选举,但从2012年实际效果看,增加政党数量并没有提升政党体系运作的质量。其二,统俄党的权力基础并没有被削弱,反而得到加强。从2012年10月14日的地方选举看,统俄党大获全胜,共有74个联邦主体行政长官来自统俄党,1个联邦主体弗拉基米尔州行政长官来自俄共,1个联邦主体斯摩棱斯克州行政长官来自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剩下的7个联邦主体行政长官为无党派。不过,这些无党派人士的政治背景值得关注。例如,圣彼得堡市市长波尔塔夫琴科,2000~2011年一直担任总统驻中央联邦区全权代表,2011年马特维延科上调联邦中央任联邦委员会主席后,波尔塔夫琴科旋即被执政当局选派参与圣彼得堡市的市长选举。可见,波尔塔夫琴科与其说是无党派,不如说是普京团队的人,至少是关系密切的自己人。
出现上述两点政治影响的原因主要在于当前俄罗斯社会选民的力量对比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意味着,新的自由派政党只能争夺以前投给亚博卢党和其他右翼力量的选票,这未必能够扩大反对派掌权的机会。同时,也必须看到,《政党法》虽然修改了,但是法律中保留了否决不宜注册的政党的机制,实行终止注册制度。一旦在申请者的文件中发现错误,申请就被驳回。反对派的主力如“另一个俄罗斯”和“左翼阵线”因此未能获准登记。
第二,联邦体制改革。2012年5月2日,梅德韦杰夫签署了恢复直选州长的法令,从6月1日起生效。根据直选州长新法令,地方直选的途径一是政党推选候选人。没有规定必须进入地方议会的政党才有权推选,只要在司法部注册的政党都可以推选。而且,各政党既可推选该党成员,也可推选无党派人士为当地行政长官候选人,但政党候选人需要和总统协商。途径二是自我推举,但签名人数和程序需要符合地方法律规范。而且,总统认为其渎职或不能解决利益冲突就可以解除其职务。联邦主体居民通过直接投票的方式从候选人中选举出地方长官。可见,无论哪种方式,都绕不过总统审查这一关,其可控管理的色彩很明显。可以说,联邦制度的改革,从实践上看,仅仅是有限直选。不仅如此,普京团队在人事安排上早有预案。在2012年普京就任总统以前,联邦地方行政长官已经开始调整。基于上述两点分析,联邦制度改革虽然有增强政治活力的积极意义,但是依然在执政当局可以控制的界限内,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第三,行政管理体制改革。2012年总统大选前后,普京和梅德韦杰夫反复表态,俄罗斯行政改革的方向是大政府、开放性,并实现集中管理模式向更加温和并富有弹性的管理方式转变。2012年5月21日,梅德韦杰夫的新一届政府组成,包括20个部级单位、34个联邦局级单位和25个联邦署级单位。5月24日,梅德韦杰夫宣布新一届政府主席团名单,所有7名副总理及11名部长进入政府主席团。与普京担任总理时相比,增加了4名部长。
新一届政府选用了年轻官员,实现了政府官员75%的大“换血”。这在客观上缓解了社会各界对普京某些政治弊端的指责,也是普京做出的一种追求变化的姿态。但是,表面看实现了大换血,补充了年轻力量,但背后真正的权力核心没有发生根本改变,普京的核心成员基本得以保留,普京的老臣依旧把持着政府强势部门。同时,普京还把一些旧臣带到了总统办公厅,担任总统助理或是办公厅副主任。新任命的年轻部长,要么是原先这些职位的副职,比如财政部、卫生部,要么是去没什么政治资源的部门任职,比如去信息部任部长的“80后”尼基福罗夫。
行政改革的后果不但没有出现大政府的前景,而且实际上加强了普京的政治核心地位。俄罗斯政坛力量对比的结果,一是权力的决策中心完全回归总统,二是就俄罗斯国家治理的咨政建言而言,总统办公厅下设的机构与联邦政府一样完备,客观上形成了对俄罗斯政治的双保险。
第四,政权党建设。2012年4月3日,普京宣布,全俄人民阵线将转型为保留超党派地位的社会组织,普京将出任其领导机构——协调委员会的主席。与此同时,普京宣布退出统俄党,其理由很巧妙。他指出,俄罗斯总统历来具有超党派性质。总统体现和保护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因此理应采取没有偏向的立场。但是普京依然强调,统俄党是自己的关键盟友和伙伴,是建设强国富民的政治力量。他还指出,俄罗斯不应陷入议会中没有主导政治力量的境地,因此统俄党党团应当保持团结一致。
在新一届政府组成后的第二天,2012年5月22日,梅德韦杰夫就正式34加入统俄党,成为首位有政党身份的总理。5月25日开幕的统俄党第十三次代表大会被称为一次革新的大会。梅德韦杰夫在会上建议进行重大改革,使党内民主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引人关注的一是通过直接秘密投票选举各级党组织书记,二是统俄党党员如要出任国家杜马、各地方议会领导人、统俄党在各级议会的党团负责人、各联邦主体行政长官及地方长官都需要首先在党内举行的初选中获得提名。大会最终启动了旨在促进执政党现代化的改革,修改该党党章,增加条例数量,丰富章程内容。梅德韦杰夫25日提出的统俄党改革方案被写入党章,主要措施包括各级党组织领导人选举实施新规则,党向各级行政和立法机构推荐候选人采取新程序;这些过程均坚持差额和保密原则;切实强化基层组织的作用;总委员会成员应有20%以上来自下层支部,每年更新10%的成员等。从10月地方选举的结果看,上述举措对加强统俄党的民意基础起到了积极作用。5月26日梅德韦杰夫当选统俄党主席。
可以说,执政当局为全俄人民阵线进一步转型准备了两大方案。第一种方案:如果统俄党的支持率大幅下滑,那么就在下个选举周期之前将全俄人民阵线转变为真正的政党;第二种方案:建立由中右翼统俄党和左翼全俄人民阵线组成的双核政党体系。
第五,管理政治公共空间。总统大选后执政当局迅速通过了一系列法案:“网站黑名单法”、《对俄罗斯联邦行政违法的法典以及对“关于会议、集会、示威、游行与纠察的联邦法律”的修正案》以及《非营利组织法》等。上述法案的目的在于管理政治公共空间,限制和打击政治反对派和非政府组织违法活动,加强社会管理。
第六,反腐败。2012年12月21日,国家杜马已一读通过禁止官员在国外拥有不动产和银行账户。《公务人员财产监控法》也在抓紧制定。俄罗斯的公务人员不仅需要按照2008年通过的《反腐败法》进行财产收入申报,以后公务人员还必须进行大额支出的申报。2012年10月以来以谢尔久科夫案为核心的反腐风暴更是席卷俄罗斯官场。财产公示、舆论监督和分权制衡被公认为反腐的三大利器,这是对于西方小政府大社会而言的;对于俄罗斯来说,腐败的根源是政府手里掌握的资源太多了。但俄罗斯是垄断性的经济结构,需要政府集中管理,所以从根本上说,俄罗斯反腐败与发展道路之间高度关联。这是反腐败国家战略的难点。
总之,稳定被普京视为重中之重,从上述政治形势来看,总统大选后俄罗斯基本实现了政治稳定。政治生态出现了有利于执政当局的重要变化。政局保持稳定,稳中有变的态势基本形成。
稳定与发展,这是普京新时期开局阶段的基本特点,是治国理念与举措的集中概括。
从经济上看,普京新政的重要特点是以军事现代化带动创新发展。2020年前用7700亿美元更新军事装备的宏大计划,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安全,更是要以点带面,以军工业的技术更新带动俄罗斯基础设施的再工业化和国家创新型经济的发展。2003年3月6日,普京在空军发展现状和前景问题会议上宣布,将耗资5万亿卢布(约合1624亿美元)用于重新装备俄罗斯空军,占国家军备采购总资金的25%。未来计划购买约2000架飞机和直升机。到2020年时,空军的现代化武器装备率要达到70%。普京强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军工企业应当进行全面的技术改造,加强生产能力和人才资源配备。需要指出的是,俄罗斯改革垄断性经济的两难之处在于:尽管垄断性经济不符合创新经济发展的长远需要,但是它是俄罗斯现实决定的无奈选择。单从中央与地方的关系看,一定的经济发展水平是地方对中央保持相对独立的基础,低下的经济发展水平则会导致地方对中央的依赖。现在只有10个联邦主体可以自给自足,整个联邦的同质性程度低,必然决定了中央集权的程度高,垄断性经济及其决定的可控管理模式要想改革也就知易行难了。
从国家定位上看,普京新政有一个基点,这就是俄罗斯要成为当今世界独立的一极。2011年10月,普京发表文章《欧亚大陆新一体化计划——未来诞生于今日》,提出建立欧亚联盟这一强大的超国家联合体模式。欧亚联盟不仅仅是解决俄罗斯的国家定位问题即发挥欧洲与亚太地区有效“纽带”的作用,其根本意义是体现了俄罗斯的外交核心在于它能够成为当代世界多极中的一极。未来世界是多极世界,俄罗斯要成为一极,而且还是独立的一极,是能够发挥独立作用的有影响力的一极,这就不排除需要同盟者、伙伴国、合作者等。这是一张清晰的外交路线图,含义深刻,影响深远。
从外交方向上看,普京新政有一个突出特点是着眼于重返亚太。俄罗斯在保持与中国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同时,强化了与越南、印度等亚太国家的全方位合作。普京2012年12月24日的印度之行,访问时间很短,但双方签署了10多份合作文件,俄印之间的直升机和战斗机的军购大单引人注目。俄罗斯重返亚太,首先还是着眼于在国际格局变化的时候推进多极世界的构建以便实现俄罗斯独立一极的目标。巩固俄印两国友好关系就不仅有利于两国,还有利于世界上正在形成的多中心体系。在美国战略重心东移、俄罗斯外部环境改善的局面下,俄罗斯从成为独立一极的战略定位出发,采取实用主义外交政策,积极参与亚太事务,力图在亚太格局变化中谋得利益,并力求在亚太多边经济与安全合作的框架建设中占据有利地位。其次也有国内发展的需要,即更广泛地参与亚太地区一体化进程,以促进俄罗斯东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社会经济的加速发展。正如普京在2012年国情咨文中指出的:“21世纪俄罗斯的发展方向就是向东发展。西伯利亚和远东是俄罗斯巨大的潜力所在。俄罗斯应在世界发展最强劲、最快的亚太地区占据一席之地。”
从俄美关系上看,双方既非盟友也非敌人的特征长期存在。12月28日,普京签署《针对侵犯基本人权和自由、侵犯俄公民权利和自由人士措施法》,禁止外国公民领养儿童,该法于2013年1月1日开始生效。该法案是俄罗斯对“马格尼茨基名单”的回应。双方类似这样的外交口水战此起彼伏。但是,俄罗斯要想谋求独立一极的地位就必然要谋求与美改善关系。实际上俄罗斯也是这样做的。奥巴马胜选后,普京第一时间邀请奥巴马访俄。美国国会取消“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俄美经贸关系的发展有望推进。当然,俄美的三大结构性矛盾,即俄罗斯的发展道路问题、俄美战略平衡问题、围绕俄罗斯周边地区双方的博弈问题还将长期存在。说到底,俄美关系是一个霸权守成国与新兴崛起国如何处理关系的问题。双方的结构性矛盾与全球化时代相互依赖的现实互为影响因素,造成了俄美之间既合作又斗争的关系。
普京新时期的开局之年以2012年12月27日普京向斯托雷平纪念碑敬献鲜花的方式结束。竖立纪念碑是为纪念斯托雷平诞辰150周年。斯托雷平是尼古拉二世时期的总理。“给我20年,还你一个奇迹般的俄罗斯”,这句被中国媒体广泛引用的豪言壮语,实际上普京并没有说过,而是出自斯托雷平。斯托雷平曾经说过:“请给俄罗斯20年外部和内部的安宁,您将不认识俄罗斯。”普京看重的是斯托雷平坚持俄罗斯走自己道路并维护俄罗斯强国地位的坚强意志。但是,普京是否会重复斯托雷平改革的结果?俄罗斯当前的稳定是以控制为主,但是这种控制的成本或者说制度性代价如何评估?这种稳定是否符合俄罗斯长远发展的需要?俄罗斯会不会再次出现历史发展的钟摆现象?俄罗斯的政治稳定与国家治理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