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英汉语言在东南亚的流变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学者用惊喜的笔调这样描述东南亚:从地理上看,东南亚的面貌构成跟世界整体上较为相似,世界地理上有纯陆地国家,有半陆半海国家,有纯海岛国家,东南亚全部都有。世界上有海洋、海峡、半岛、海岛、群岛,东南亚一种都没有少。世界的陆地散布在海洋之中,东南亚又何尝不是?就社会结构而言,这里既有最典型的资本主义,也有最纯粹的社会主义;既有最发达的都市国家,也有最落后的乡村丛林;既有最极端的宗教派别,也有最宽容的伦理道德;既有普遍存在的种族冲突,也有难解难分的民族融合……可以说,把东南亚看成世界的缩影,一点也不过分。
一 东南亚语言谱系的复杂多样
东南亚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一地区小国林立,而且各国毫无例外都是多民族国家,其中印度尼西亚拥有100个以上的民族,菲律宾拥有90多个民族,即便是越南、缅甸,也则分别拥有50多个和30多个民族,民族的多样性、人种的复杂性也导致了语言的多样复杂。按照大多数语言学派的分类方法,东南亚的本土语言有三大语系:(1)南岛语系,又称澳斯特罗-尼西亚语系,或称马来-波利尼西亚语系;(2)南亚语系,也称澳斯特罗-亚细亚语系;(3)汉藏语系。
最先到达东南亚的是属于南岛语系的民族,包括澳大利亚—美拉尼西亚诸民族和马来诸民族,他们开始迁徙的时间大约为公元前2500年,持续至公元前1500年,首先是“原始马来人”,而后到的被称为“开化马来人”或“新马来人”。后来,原始马来人与开化马来人和一部分尼格里陀人等相融合,演化成为“现代马来人”。他们分布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等海岛地区,现今这三国大多数民族均属马来人血统,操南岛语系的语言。
属南亚语系的诸民族约于公元前1000年进入中南半岛地区,包括孟人、高棉人、北部高棉人、越南人、克木人、佤人等。孟族是中南半岛上许多早期国家的缔造者,而高棉族则是柬埔寨的主体民族。孟—高棉民族属于这个语系,多数学者认为,他们来自中国南方,而非印度。
约在孟—高棉人迁入半岛的时期,属于汉藏语系的诸民族从大陆南下,在中南半岛各地定居下来,包括使用藏缅语族语言的缅甸、克伦、克钦、拉祜、阿卡族人,使用侗台语族台语支语言的泰、傣、老挝、掸、侬、土族人,以及使用苗瑶语族语言的苗、瑶族人等。在半岛东部主要是属于越语族的越族(京族)、芒族、岱依族和侬族等;在中部主要有属于泰佬语族的泰族、佬族和掸族;在西部有属于藏缅族、克钦族、钦族、克伦族、拉祜族等。学者研究,越、泰等族源于古代华南的“百越人”系统,而缅族群属于中国古代氐羌人系统。
东南亚上述族群经过长期的融合、分化与发展的历史进程,演变成为近现代东南亚各国的诸民族,使东南亚成为民族众多、语言复杂的地区。早在史前时期,在受到印度和中国文化影响之前,东南亚就有原住民在繁衍生息,存在有“自己的相当高度的文明的居民”。南岛语系诸民族最早来到东南亚,最晚进入的则是公元前后来到这里的汉藏语系各语族的人。10世纪以后,东南亚大陆地区的民族分布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越人(京族)逐步向南扩张,使湄公河三角洲以北地区的印度文化衰落成为汉文化圈的一部分,同时,来自亚洲大陆的诸羌民族和百越民族等陆续迁入,佛教文化盛行。后来又随着伊斯兰教的兴起和阿拉伯人在航海方面活动范围的扩大,半岛和海岛的一些地方接受了伊斯兰教,形成了一股新的文化势力,从而奠定了东南亚地区民族和文化分布的基本格局。
通常来说,各个国家的主体民族的语言往往是一国的通用语言,东南亚普遍使用的语言有马来语、他加禄语、泰佬语、越芒语等等。马来语也被称为马来—印尼语,这一语言及其变种,是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广大地区的主要通用语,菲律宾南部、泰、柬和越南南部的少数民族的语言也与之相关。菲律宾是语言异常复杂的国家,但他加禄语为全国通用语言。泰佬语主要盛行于中南半岛,不仅泰国的主要民族泰人讲这种语言,而且缅甸的掸族,老挝的老龙族,越南西北的泰族,柬埔寨西部、东北部和马来半岛归纳部的一些少数民族也操这种语言。越芒语则是拥有700万人口的越南人的一种通用语,北方少数民族芒族也使用它。
二 世界英语在东南亚
我们知道,语言同人类社会一样在不断变化着,并随人类社会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逐渐丰富起来。目前,世界上存在着多种英语变体,例如英国英语、美国英语、加拿大英语、大洋洲英语、东非英语、西非英语、东南亚英语、印度英语和加勒比海英语等,它们都因为有明显的发音和用法特点而被人们加以区别,同时它们又可彼此互相理解。
进入20世纪以来,世界各地的语言学家逐渐把目光转向不同语言、文化接触融合所产生的“变异”现象,以英语为例,很多学者认为变异产生的“新英语”是对标准英语的一种偏离。因此,对“新英语”的研究逐渐成为热门话题。例如,Kachru将英语分为核心圈英语、外围圈英语和扩展圈英语,并认为英国、美国、澳大利亚等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处于核心圈英语范围内,其英语可视为“旧英语”,而以英语为第二语言或官方语言的国家则处于核心圈的外围,这些国家的英语带有浓厚的本土化色彩,故被称为“新英语”。
东盟各国种族混合,尽管各种族比例不同,但是大部分种族都有着相似的历史,其中也有由来已久的中华文化的辐射和近代西方施加的影响。近代以来,除了泰国之外,东南亚大部分地区遭受了西方列强的殖民染指,沦为殖民地,例如独立前宗主国为英国的有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及文莱;宗主国为美国的有菲律宾;印度尼西亚也曾为英国入侵。英美殖民者统治时期,在当地大力推行英文教育,英语在政治、法律、经济等领域占主导地位并成为非常重要的教育和交际语言,作为殖民语言的英语“嫁接”到这些国家后与各国特有的多语言(multi-lingual)和多元文化(multi-cultural)传统相互融合、碰撞,随着时代的推进,经过了近百年的演变发展,英语也融合了当地语言和各地方言的词汇和语法结构,这些源源不断的语言接触和文化融合的结果造就了今天颇具区域特色的英语变体——东南亚英语。
20世纪60年代以来,东南亚国家大都赢得了相对稳定的和平发展时期,独立的民族国家为了急起直追,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与国际社会接轨,大都十分注重英语教育。例如,华人占大多数的新加坡甚至选择以英语作为官方语言。发展到现在,英语是大多数国际组织、国际贸易、国际旅游的工作语言,东南亚国家也不例外。东盟的官方语言为英语,络绎不绝的到东南亚旅游的世界各地游客,用英文进行沟通。由于这些国家之间政治、经济及文化间的联系比较密切,所以东南亚各国间的英语存在较大的相似性。然而,由于各国特有的历史进程和文化传统,各国的英语又反映出本国的特点,存在一定的差异。
东南亚的英语变体也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变体存在于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环境中,主要用于管理和教育机构中,如在新加坡和菲律宾;第二种变体是作为外语的英语,主要用于商业、旅游中,如在泰国、柬埔寨等地。今天,比较成熟并且得到大家公认的英语变体有菲律宾英语(Philinglish)、新加坡英语(Singlish)、马来西亚英语(Maglish,马式英语)等,这些典型的国家变体融合了当地语言和各地方言的词汇和语法结构,具有明显的特殊语言形式,打上鲜明的地域特点,在语音,词汇及句法上都或多或少地烙有“东南亚制造”的印迹。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世界上的语言及其变体都是一律平等的。然而,当变体出现时,一般人通常会以好坏、高低、对错、美丑、正负等两极化的价值判断各种变体,但人们的评断其实反映了他们自身主观的意识形态。从最早的“洋泾浜英语”(English Pidgins)到现在各具特色的马来西亚英语、新加坡英语、菲律宾英语等,纵向来看,可以说,东南亚英语变体是学校教育英语和底层“市井”语言掺杂融合的结果。
总体看来,目前国内外对于东南亚英语变体的研究呈现相对独立的特点,对某一国家的英语问题的研究,也大都停留在一些热门国家,例如对新加坡英语、马来西亚英语、菲律宾英语等的个案观察较多,而对于某些冷门的变体,例如缅甸英语、印尼英语、越南英语等,则相对较少,估计是因为对地方语言的掌握度不同,至于说站在比较宏观的角度和比较的角度对东南亚英语变体进行整体式的研究,以及对英汉语的流播变异进行对比,把语言研究同文化接触相联系等等,则更是少之又少。
三 东南亚的汉语(方言)及其变异
作为中国的南邻,东南亚自古以来就和中国有着密切的交往,这种交往涉及经济、政治和文化传播等各个层面。南洋群岛历史上曾经是闽粤华人迁徙移民的主要目的地,福建、广东沿海居民移民东南亚的历史十分久远,故土的方言种类在那里至今一应俱全。闽粤方言及其文化在东南亚的传播,使得不仅华人社区或华人群体里存在多种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其他民族的不少人也兼通华语或汉语方言,而且在并存并用中相互影响。语言之间互为作用,持续地影响了东南亚语言生态的形成和发展。
我们知道,使用某一种语言的社会集团,对自己的母语拥有强烈的感情,这种心理状态可以称之为天然的“语言情感”,这是一种不能用暴力来禁压的社会习惯。对于那些已经形成的语言环境,更无法用法令或规定来加以禁约。海外华人中,以普通话为日常用语的人并不多,华人社会更多使用的是闽南话、广府话与客家话等方言。
长久以来,流向东南亚的闽粤华人移民大多数是务农、经商的人士和为了谋生而背井离乡的贫穷劳工,因此方言在海外华人的语言生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当他们出于生存的需要学起外语或当地语言时,语码混杂或转换的现象大量存在,而当他们落地生根之后,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原先的母语在多种语言文化的作用下,也开始变得不那么纯正,带有了浓浓的异域特色。所在国国语的大力推广,东西方语言的应用和交替主导,使得语言接触和文化交流时时都在进行着,逐步形成多语并用的局面,这也是东南亚各国现代语言生活中最重要的基本事实。
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的影响,海外一些国家的华人社会都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语言生活。以菲律宾为例,当地华人间所通行的“菲律宾华语”,就是受菲律宾语、英语和闽南话等共同影响而形成的。菲律宾华人中约十分之九祖籍为福建,居住相对集中,闽南方言作为一种强势方言而成为当地华社的“官方语言”。再以马来西亚为例,这是海外除新加坡以外华人比例最高的国家,其主要语言有马来语、英语、华语、泰米尔语等,汉语方言(包括当地所谓的福建话、广东话、客家话、海南话、潮州话等)也在不同地区甚为流行。福建话在新山、槟城和巴生等地区流行,广东话在吉隆坡和怡保比较通用,其他族群也有会使用华语和汉语方言的,多语并用,互为掺杂的现象极为普遍,构成了马来西亚的一道独特的语言景观。又比如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地曾经最为强势的“福建话”(Hokkien),以及所谓的“新加坡华语”、“印尼华语”等超越方言的当地华人的华族共同语,也都带有各种华南方言的印记,与汉语普通话存在着显著的差异。
海外各国华人社会业已基本形成的共同语——华语,和大陆普通话、台湾地区的“国语”之差异也是非常显著的,这些差异表现在词汇、语音乃至语法等各个方面,它们是一些明显带有当地特点的域外汉语变体。即使是书面语,各国华人社会虽已基本形成共同语,但其中仍掺杂着不少方言的成分。除外来语言的影响外,方言成分的留存是造成这种变异的主要因素之一。不同使用者各自的特有词汇,加上汉语与当地通行的方言以及外族语言的融合等因素,使富有地方色彩、深受当地华人认同的汉语方言变体得以产生,对于这种现象,有人称之为“汉语的社会性变异”,即由社会因素而导致的汉语变异。
区域性的语言变体自有其文化认同的价值,虽然会造成一些沟通障碍,但是通过入境随俗的学习、适应以及编纂各地特有词语词典等方法都可稍稍弥平。相对于中国大陆的标准汉语普通话和台湾的“国语”,东南亚华语因为社会环境的不同而出现变异,我们也应以平常心看待,正视域外华语及其内在的意识形态差异的事实,并进一步在促进语言沟通(求同)与保留本土意识(存异)间取得适当的平衡。倘若采取强硬的“定于一尊”的做法,不但无法促进全球华人之间的文化交流,反而会使彼此的关系渐行渐远,阻碍汉语在域外的平稳扩散和流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