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权利冲突的研究意义及其价值

权利冲突是一个同权利现象相伴随的现象。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只要有权利存在，就会有权利冲突存在。在过去很长时间内，国内外对权利冲突的研究大多是包含在对权利问题的研究之中的，并没有将它作为一个专门的法学问题来研究。随着人权理论、人权观念和人权实践的发展，随着权利理论的不断深化，更由于重视权利成为现代社会人们日益增长着的自觉意识和法治意识，权利冲突也成为一个越来越普遍化的社会现象而存在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权利冲突也就成为学者们关注的问题。

在中国，对权利冲突进行专门研究是近十多年的事情，这主要源自于中国法治的不断进步和公民权利意识的不断增长。从我们的社会生活实践和法律生活实践来看，权利冲突不仅存在于司法审判过程中，也存在于行政执法、立法和公民的日常生活中，成为我们社会生活中越来越普遍的一个法律现象，权利冲突也就成为法学界的一个研究课题。

大约从20世纪90年代末，我国法学界陆续有一些专题性的文章发表。本书作者近十多年来一直在跟踪这一问题的理论和实践发展，尤其是中国法治实践中的大量案例，并以此为题材，发表了以下系列性文章：《权利冲突的几个理论问题》，《法与社会公平的文化透视》，《由两起铁路赔偿案引发的思考》，《应当建立决策者的法律责任制度》，《法律遇到了挑战》，《神圣的宪法权利与“社会公德”的冲突》，《私权利：一个值得重视的法治领域》，《丈夫是否享有生育权》，《忽略程序正义的代价——新闻“暗拍”与公民隐私权的冲突》，《权利冲突何以如此之多》，《权利冲突：一个应该重视的法律现象》，《在经验事实与公理之间——对几个观念的反思》，《刑讯逼供·沉默权·实验取证——一起“实验取证”与“刑讯逼供”交锋的案例及其分析和思考》，《张扬权利何来“过分”》，《权利冲突的“正当性、合法性”辨析》，《“小广告”引发的法律争议》，《“体检标准”体现权利保护》，《法治精髓：权利的平等保护——对“权利优先”理论的批判》，《保障罪犯权利从更新观念开始》，《是正当管理还是“非法侵入”》，《具体的“民间法”——一个法律社会学视野的考察》，《权利冲突：一个值得重视的法律问题——权利冲突典型案例研究》，《寻求理性下的生活秩序——关于SARS的一点思考》，《反恐与个人权利保护》，《中国正在进步——通过案例的观察、感悟和批驳》，《现行户籍制度下的权利保障——翟妹华一案之法律反思》，《平等权问题种种》，《从“头巾法案”等看政教分离原则和宗教平等权的意义》，《法官的发型是否需要统一》，《试药人：一个特殊人群的健康权保护问题》，《权利的平等保护》，《由隐性到显性：一个需要关注的现象》，《利益平衡在司法中的适用领域和范围》，《强化和提高规则意识是法律实施的关键》，《“案结事了”及其他》，《自由和安全如何权衡》，《从“常回家看看”入法看权利来源》，《权利冲突的多样化形态》，《一般权利与特殊权利的冲突问题》，《在司法中运用紧急避险解决权利冲突——卡尔·威尔曼等美国学者及美最高法院对典型案例的司法推理》，《通过司法解决法律权利与道德权利的混合权利冲突——威尔曼及美国最高法院对典型案例的司法推理》，《民间智慧和多样化权利冲突解决机制》，《从自然权利走向法定权利——人体捐献器官移植中的分配正义问题》，《如何理解男女平等——欧盟法院判决要求保险业取消对妇女的优惠措施引发的问题》，《权利冲突是否是权利中隐含义务的冲突？——美国法学家沃尔德伦与威尔曼的争论》，《社会利益问题：理论与实践的背反及其争论》，《“真正的权利”理论——卡尔·威尔曼的权利学说》，《权利相对性理论及其争论——以法国若斯兰的“权利滥用”理论为引据》，《解决道德权利法律权利双重权利的冲突——卡尔·威尔曼等美国学者对典型案例的道德推理》（上、下），《通过司法解决法律权利之间的冲突——卡尔·威尔曼等美国学者及美最高法院对典型案例的司法推理》，《紧急避险：解决权利冲突的制度设计及刑民案例》，《安乐死问题的争论与进展》，《将案例研究进行到底——我对案例研究的体认》，《美国工会权利与雇员民事权利的冲突》等。以这些案例和问题为主题在国内外大学法学院的演讲也有数十场。

同时，国内法学界也不断有论著发表：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葛明珍博士2002年的博士学位论文《论权利冲突》，是一篇从法理学的视角研究权利冲突的专题论文；中国人民大学张平华博士2008年出版的博士学位论文《私法视野里的权利冲突导论》，又从私法的角度对权利冲突进行了专门研究；还有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李友根教授2004年发表的《权利冲突的解决模式初论》。此外，有关权利冲突的文章有近百篇发表。

尽管有以上一定数量的论著发表，但把权利冲突作为一个专门的问题对它进行系统化的研究还未能展开。其中涉及的许多实践问题和理论问题都还未有比较深入和系统的研究。

在国外，将权利冲突作为一个专门的法学问题进行研究是在20世纪60～70年代，有专门的著作出版和文章发表，如美国法学家德沃金的《认真对待权利》；20世纪80～90年代后，有Jeremy Waldron的“Rights in conflict”; Carl Wellman的Real Rights；美国爱伦·艾德曼、卡洛琳·肯尼迪著的《隐私的权利》；等等。国外学者对权利冲突的研究，有两个研究进路，一是从案例入手，一是从理论命题入手。如Jeremy Waldron的“Rights in conflict”一文，是从现实生活和立法、司法实践中的一些案例入手，分析了权利冲突的现实及解决方案；Carl Wellman的Real Rights一书，提出了许多权利冲突的重要命题，并通过对一些典型案例的司法推理和道德推理过程，展现了解决权利冲突的司法路径和道德路径。这些研究方法都是研究权利冲突问题时可以借鉴的重要的思想方法。

同时，西方在几十年来的法制实践中，尤其是在近十多年的司法实践中，不断地探讨如何解决、处理和平衡权利冲突的诉讼案件纠纷，最著名的案件如2006年欧洲人权法院判决的摩纳哥公主卡洛琳诉德国媒体的隐私权侵权案，法院支持了卡洛琳的诉求，并确立了有关公众人物隐私权保护的原则，即“公众人物的个人生活（隐私）只要不和公共事务发生联系，就应当受到法律保护。”这一原则的确立以及这一案件的判决，推翻了流行于欧美社会长久的“公众人物的隐私权受限制保护”的这一传统定律，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像此类的问题，在我国理论上还存在许多争论，有许多学者的观点还停留在西方过去的传统意识中。还有，中国一些学者的理论观点直接影响了中国一些案件的判决结果。因此，在立法和司法实践中如何处理这些权利冲突问题，也还存在着许多需要讨论的问题。西方的这些法制实践需要我们很好地进行总结和提炼，以启发我们思考中国法制实践问题的解决之道。

权利冲突问题涉及法学和法律的许多门类，如宪法权利问题，民事权利问题，诉讼权利问题，等等。从理论上讲，它涉及权利理论的许多重大问题，如权利的本质，权利的限度，权利实现的条件，等等。权利理论在西方已经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发达学说和显学，有关文献著述汗牛充栋，许多思想大师都浸润其中。但从权利冲突的视角对权利理论的一些问题进行剖析，却是晚近的事情。而在实践层面，它又是以形形色色的具体冲突现象表现出来的。因此，本书研究的基本思路和方法，将主要采用法律社会学和法理学的研究方法和分析方法，集中于权利冲突的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实践方面，将主要采用法律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和分析方法，集中于对现实中发生的具体的权利冲突典型案例的搜集、归类、整理、梳理、分析，等等，从现象学的视角展示和描绘出权利冲突在中国以及国外法治进程中的种种表现和存在样态，这是研究权利冲突问题的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和因由，也是克服传统的法学理论研究中所存在的从概念到概念、从理论到理论之缺陷的一个重要转变和尝试。因此，对权利冲突典型案例的分析将成为实践层面的主要内容。在完成典型案例实证分析任务之后，将提出一些由典型案例提供给我们的理论问题或理论命题，然后运用法理学的方法，对这些理论问题进行深入的研究和分析，提出我们自己对一些问题的观点和看法。最后，将主要集中于对解决权利冲突问题的机制研究。权利冲突的解决，可能会涉及法治的各个环节，如立法解决机制，司法解决机制，执法解决机制，社会解决机制，等等，但所有这些解决办法，都建立在对权利的一些根本观念的认识上，如权利平等的观念，权利是否存在位阶关系，有无社会利益，社会利益如何兼顾，如何判断不同权利种类之间的相互关系，在中国现有的法制框架下，权利冲突的解决主要倚重于何种手段，等等。

权利冲突，实际上是社会上的各种冲突现象在法律和权利中的反映，因此，研究权利冲突，实际上是在研究社会冲突；权利冲突问题的解决，实际上就是各种社会冲突问题的解决。当然，权利冲突和社会冲突是不同的研究视域，社会冲突是一个专门的研究领域，权利冲突主要围绕着权利现象展开。但是如果我们从本质上和根源上去分析，权利冲突实际上是社会冲突的一种表现。因此，权利冲突问题的研究，对消除和减少各种社会冲突现象，维持社会稳定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本书以强烈的“中国问题视角”及“解决问题”为指向，在现象、问题、理论各个方面，皆以发生在中国的活生生的具体的事例、案例为分析对象，当然，也兼及了国外的相关理论、学说和实践。国外的相关理论、学说和争论将穿插在问题之中。本书对权利冲突这一问题的系统化研究，首先从现象学的视角展示和描绘出权利冲突在中国法治进程中的种种表现和存在样态，然后从理论上分析权利冲突现象存在的法理学层面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在法治层面的意义所在，尤其是涉及对我们现有的权利理论的反思。最后，本书研究的落脚点在于，从法治的各个环节，寻找解决权利冲突的各种法制机制，并提出一些可供选择的法律原则或方案。因此，本课题的研究既具有深化我国法学理论尤其是权利理论的重要意义，又对中国的法治实践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本书在理论创新方面，将填补我国在权利冲突问题上缺乏系统性研究的空白，完善和充实我国现有的权利冲突理论，还有可能纠正我国在权利理论方面的一些认识误区；在实际应用方面，它通过研究得出的一些理论命题和观点，有助于对我国在立法、司法、执法等解决权利冲突的机制方面，提供一些有益的参考性意见，对我国法治的实践提供一些指导意见。

本书在研究方法上有一个大胆的尝试：所有的理论命题都是建立在现实的案例基础之上；所有的对理论命题的解说和分析都是建立在对现实案例的分析基础之上。这是作者多年想达致的一个研究目标和方法论转变的尝试，也想通过这样一种努力和实践，引导和转变中国法学研究中“只见林不见树”，甚至连林都不见的虚空局面，使法学问题、法学研究及对法律、政治、社会问题的研究真正地扎下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