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边疆学(第8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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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审美特性

宋小飞

摘要: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诸多艺术作品几乎均有主题或主要作用,其艺术审美特征与草原游牧民族生活环境及其文化密切相关,从而呈现出别样的艺术风格及特点。风格似乎与表现可以相媲美,这本身涉及了哲学、艺术学的一些概念。本文试从意蕴美和形式美两个方面对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审美特性进行一个交集式探索,以助于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

关键词:民间艺术 艺术构成 审美意识

作者简介:宋小飞,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地址: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南大街27号。


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的审美特性与游牧民族环境、文化相关,每一件艺术作品几乎均有主题或主要作用,要想让该主题或其主要作用发挥到极致,需要详知游牧民族文化内涵。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给民众留下了深刻的民族记忆,影响民众对民间艺术的理解。“审美意识作为审美主体对客观对象的主观反映的产物,其形式是主观的……审美意识的主观差异性是客观存在的,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条件、环境下也会有不同的审美意识产生。”李泽厚、汝信:《美学百科全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0,第408页。游牧民族从没有书面文字记载开始,民间艺术就已经充斥在各种生活用具、生产用具及各种节日仪式之中,它有象征及隐喻的特点,旧时虽然没有纯粹的审美艺术,但这并不是说艺术品在民间文化中就不存在。游牧民族独特的生活理念及生态环境使他们在理解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上具有相互依存的生态意识及整体和谐意识。所以,游牧文化从其积淀开始到对游牧民族民间艺术的创造再到萌发审美意识均与其悠久历史文化及生活环境密切相关。

对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概念的界定,本文指从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先民们,到史有所载的匈奴、东胡、鲜卑、回鹘、契丹、蒙古等有典型意义的中国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还有与中国北方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关系密切的汉民族及中亚、西亚民族等。而文中的民间艺术则是指以审美意义为主的民间造型艺术,其含义是指下层民众在实际生活中把实用与审美结合起来的一种艺术组合形式的表达,其内涵比纯粹意义上的艺术形态内容宽泛。笔者试从形式和内涵两个方面对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审美特性进行交集式的研究,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审美特性。

一 形式美

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有各种表现形式。从最初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在原始宗教或巫术的庇佑下,在岩画上留下了纯朴、简洁、自然的艺术造型,到今天我们看到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艺术视界,其内容呈现的是粗犷与细腻并存、整体与局部变化多端而又富有程式化的形式。很多学者认为:“内容是构成事物的各种内在要素的总和,形式则是内容的存在方式。内容与形式不是各自孤立的,而是有机的统一在一起的。内容与形式的区分又是相对的,它依一定条件的变化而变化。”朱兰芝:《艺术作品的内容与形式》,《理论学刊》1987年第2期,第68页。因为内容决定形式的思想长期并过分地强调了内容对形式的控制及主导,这样会导致抬高内容而忽视形式。要知道内容和形式并非孤立,单独突出哪一方面都似乎欠妥当。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所表现的内容有一种宏大思想即整体性,其构图形式也体现了这种审美思维。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中表现的内容融洽,这可能和游牧文明有关,早期人类物质生活条件与宗法奴隶制度有密切关联,人类物质条件贫乏时,人们依靠一些民俗规约和宗法制度维持生存,这使得游牧民族传统思维重视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处,有点中国传统哲学中“天地合一”的观念。这种观念会渗透到人们生活生产的各个方面,它要求人们对自然和人类要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不要企图征服自然,在这种思想下,人们认为一切要以和为美,所以也就构筑了他们的审美思维。他们生活的漫长岁月中,先人在他们居住的地方劳作、迁徙、生活、思考的时候,这种思想都会表现出来,在他们创造的工艺品与艺术品中也会展现出来。游牧草原的环境孕育了草原民族,也孕育了草原民族的精神世界。人、牲畜、草原三位一体的生存方式,使草原民族很自然地产生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天人合一观念,自然也就产生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总之,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艺术品内容、形式及审美观念深受游牧民族文化内容与观念影响,艺术形式与内涵方面均表现了这种思想。

古代传统美学中强调和谐统一,认为万事万物是和谐统一的整体,游牧民族也将万物看作和谐统一的整体。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很多艺术作品造型形式即要求完整性,构图上讲究完整统一、左右均衡、对称和谐。很多原始先民中的岩画中,人物和主题性均非常突出。如图1、图2是乌兰察布岩画,此幅岩画表现的是牧民如何放牧,人物及动物均展现于画面上,“从狩猎向畜牧的转化过程中,首先采用拘系圈禁的方式对野生动物进行强制性驯化,即通过绳索捆缚羁绊和建圈监禁饲养的方法,达到驯化目的”盖山林:《中国的岩画》,广东旅游出版社,1996,第26页。。整幅画面呈现有序、饱满、错落有致、完整统一的形式。人在其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让大众一目了然,而且从岩画中能看出当时牧民已经掌握了放牧技术即“一条鞭”和“满天星”。一条鞭技术即一个放牧人在前面带路,后面的羊呈一字排开跟随前进,这样每只羊均能够吃到新鲜的草,不至于有的羊掉队或者被欺负。满天星放牧技术是牲畜均匀地分布在草原上,可以自由任意进食,呈现松散状态。这种放牧技术要求放牧人头脑清晰,否则很难管理一支庞大队伍。所以这时期的岩画不仅有技术上的表现,画面的整体形式和谐都是和创作者布局完整思想性有关,从而形成这样一种浑然一体、构图饱满和谐的画面。

图1 放牧

图2 放羊

民间艺术的形式完整性,主要表现在造型方面。所谓造型美是人按照形式美的规律创造出来的产品具有直观的形式美,是人在物质生产和文化生活中对各种产品外观的基本要求。无论是在物质生产还是生活中,造型美均不孤立片面,而是造型美和艺术作品的内容有机结合。比如蒙古族传统图案中,其图案完整、对称、和谐。有一些蒙古包或蒙古族家具上刻画的几何图案,比如圆形纹、回纹、波线纹、矩形纹等非常讲究完整及美观。图案画面形式比较饱满,这些纹饰图案造型观念从古至今一脉相传。游牧社会中,游牧民族追求自由、热爱自然、尊敬自然、尊重腾格里。蒙古包是有实用性且有造型形式美的一种建筑,其建筑装饰风格有别于其他民族,特点分明,民族风格浓郁。蒙古包主要结构为架木组合,一些部件虽有实用性功能,但从美学角度看,实用性功能的部件也有结构美和形式美。而包的外部用白色围毡围住,无论是包内还是包外均有不同结构产生的形状。内外部的形式美产生了极大的落差与对比:蒙古包外部造型简洁、大气、干练,蒙古包内部有次序美感及规律。所以,蒙古包整体形式美呈现的是刚柔并济,里外不同的混合是简单中有“复杂”,“复杂”中有简单。从直观角度看,蒙古包包顶的圆形柱和弧形造型结构很别致,有发射状的感觉。在套尼上会用红色或类似于红色的颜色涂上,上面还绘有装饰图案,很多图案运用很多装饰材料,比如金属等,显得贵族气十足。蒙古包顶棚由木头所制,一端和套尼连接,一端和哈那连接。所有这一切都是实用功能性和艺术欣赏性给我们提供的整体性形式审美观感。如果我们从建筑学角度看,蒙古包的造型、轮廓属于一种规范的形式。蒙古包外观看似一个圆锥形,在辽阔的草原上,这种简单纯朴的图形建筑与广阔的草原相和谐,白色蒙古包与绿色草原相映衬,颜色上也很搭配。造型形式上更是把抽象和具象结合起来凝聚在美丽的大草原上,这也是游牧民族审美观念的折射。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在追求形式美的同时开始逐渐增加一些新的理念,展现了更深层次的思想观念。民间艺术中包含民族民众的审美心理、审美思想及审美情趣等因素,好的艺术作品和民众的审美期待、审美追求是分不开的。艺术创作者也更加贴近民众,挖掘人性,用巧妙的构思与方法达到和民众心理的一致,以提高民众审美水平,使得民族民间艺术能够和审美功能相结合。无论什么艺术形式,都是通过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去引导和启发民众的审美意识。纵观北方民族民众的审美诉求,在民间艺术作品中对形式和内容的整体性等会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他们的审美观念。民间艺术品的形式直接和民众审美情趣相联系,与北方民族的生活习性、价值观念、审美追求也分不开,审美观念与审美追求决定了艺术形式的发展趋势。

二 意蕴美

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蕴含着深厚的意蕴美。所谓意蕴是艺术作品中渗透出来的理性且富有哲理的内涵。它包括很多方面,比如艺术作品中蕴含的情感、作品中表现的艺术风格、作品中透射出的人生意义或艺术作品中的艺术主旨。艺术意蕴,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欣赏者用心去感受和领悟。艺术意蕴,无论何种艺术途径的创造,只要能表现一种艺术的深度内涵、对生命的敬畏及对自然的尊敬等,它就是能传达正能量的艺术。艺术的根基在于对万物的酷爱,不但爱它们的外在形象,并且从它们的形象中爱它们的灵魂。灵魂就寓在线条,寓在色调,寓在体积之中。宗白华:《美学与意境》,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第28页。意蕴会随着艺术作品本身的不同传递不同的感受,传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中,有的神韵之处在于像与不像之间,有的艺术设计会有韵外之致或言外之意,但均能展现传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的内在意蕴美。

原始时期,人们对物质生活没有过高要求,但是对自身境域的关注则会随时间变化逐渐增强,人们活着除了有对食物的热爱之外,还有对生活的情调及艺术的追求。无论原始先民还是现代人,每个人心中均会心存诗意。少数民族也是一样,他们的民间艺术作为文化载体之一,其演变过程自然会受到社会大环境、人们审美意识、审美观念诸多因素的影响,尽管可能从艺术的实用到艺术的审美,所体现的艺术风格有所不同。比如远在距今六七千年的新石器时代原始先民时期日常生活用品中的实用器物,均能体现那个时期的造型、色彩的审美观念和审美意识。流行于仰韶文化时期黄河上中游地区的彩陶,有烹煮食物的鼎、甗、盆、钵、罐、瓮等,上面绘制的是以表现新石器时代先民的劳动和生活为主的图案,其表现的是一种奔放的艺术意蕴。从外表看,这些彩陶是人们生活中的器皿,但从思想形态看,却是人们精神意识的载体和艺术审美的表现,它承载着民众的审美思想。这些陶器传递出的艺术特色含有简洁、实用意蕴。

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意蕴美可以从审美文化、审美风格与审美特征中进行解读。这几者之间的关系是审美文化决定着艺术造型和审美特性。以青铜器的动物纹饰为例,北方民族的动物纹饰图案和现实相符,不脱离真实,但也不全然是写实,而是注重艺术形态的表现,但又不是单纯地揭示形体,给人的最大感受是描绘动物形态与真实方面。现实生活中,牧民和牛马羊等动物彼此不能分离,这些动物是他们的生活生产资料源泉,他们会巧妙地将这些动物本身的生理特征应用于艺术作品上,或者说可以根据器物的不同选择不同动物作为艺术创作的灵感,体现游牧民族的艺术性思维。比如带钩的制作和艺术形制很有特点。带钩的使用在历史的某一段时期曾经非常流行,《中国美术名作鉴赏辞典》中记载:“春秋战国以后,革带的用途日渐广泛,特别是胡服被中原人采用之后,革带的制作也日益精巧,并且在带的两端还用专门的钩子连接,这便是‘带钩’。……有多种形制,且有‘鲜卑’、‘犀毗’、‘饰比’、‘胥纰’等名称,这大概是带钩源出于胡人的缘故。战国以后,王公贵族,社会名流都以带钩为装饰,形成一种风气,所谓‘满堂之坐,视带钩各异’。”而带钩有时呈现动物形状,钩部多呈鸟头状,鸟头与上面向上凸起的椭圆形钩身形成一个构思独特的动物形状,带钩便成了一件有创意的艺术作品。

北方民族的很多青铜器作品具有写实特点,但又不完全写实,介于写实和非写实之间,精神上突出北方草原上动物形态和表现动物对北方民族的重要性及在艺术创作中的艺术表现力。如图3中艺术造型颇为生动,它没有烦琐复杂的形状,整个形体为鼓形,简洁清晰,画面呈现动态生命感,羊挺胸昂头,双耳直立,目眺远方,四肢紧绷,呈现机警的感觉,仿佛只要有一点动静,这只羊立刻就会逃跑。创造者用了理想和现实相结合的方法,从而使艺术达到一种和谐意蕴之美。图4是表现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对生命崇拜之情的艺术意蕴。这是一个纹饰牌,图中两只鹿背对而立,挺胸、昂头、竖耳、举目远眺,保持高度警惕状态。创作者把日常生活中鹿的警觉状态刻画得惟妙惟肖,用图案化的形式把鹿的本性刻画得非常突出。从整幅画面看,我们似乎很难分清鹿角和树枝,但是鹿的神态似乎已经超越我们要去分辨的能力,创作者的独具匠心、处理灵活,使得这个鹿牌非常真实,也传递出一种力量。

图3 羊

图4 双鹿纹饰牌

游牧民族有独特的审美能力,对有能量的事物或向往的理想事物在艺术中的反映都有不同理解。他们欣赏马的奔放、牛的雄健。《蒙藏新志》就说:“蒙族之优点,一曰能奋斗,盖以蒙人处于荒寒社会,衣食住行,均为天然理所限,非奋斗不足以生存,故遇事勇往直前,不稍退缩。”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编《内蒙古史志》第5卷,《蒙藏新志》,国家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2,第133页。“各种凶禽猛兽超人的力量令人惊叹、神往,那狮虎熊豹的凶猛强壮,象征着不可战胜的豪迈气势,构成雄浑壮美的意蕴,在人们的心底振荡着,启示着,熏陶着游牧民族的精神气质和审美情操。”吴研春、周红:《草原动物纹艺术的造型特征》,《新疆大学学报》1997年第2期。《匈奴传》说:“儿能骑羊,引弓箭乌鼠,少长则射孤兔,……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史记》卷110《匈奴列传》。蒙古族的摔跤,展现了摔跤手强健的体魄、强大的力量、不屈的精神,而且他们获得的名次也会以凶悍的动物作为封号,比如用鹰、狮子、老虎、牛等,用来表示摔跤者的成绩。在近代,蒙古族摔跤手的坎肩背部的铜镜上都会用一些龙、狮、凤、虎等图案进行装饰,这也反映了蒙古族期望能够从这些动物身上获取力量战胜对手的一种心理。很多的器物上面都有动物纹饰,在鄂尔多斯青铜器上有大量的动物纹,也是一种审美思想的表现。游牧民族把动物当作创作主题,用凶猛的动物比喻英雄人物,并且对这种力量有无比崇尚的心理,影响到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很多游牧民族的民间手工艺品中都会运用到这些纹样。

在人类发展历程中,理想与现实是相通的,会因不同地域而形成不同文化,地域文化可能会造就人们对理想和现实的一种屈服,但是现实和理想也是可以和谐统一的,这也是一种群体审美文化心理,从而使艺术作品呈现出不同的意蕴。

朱狄在《原始文化研究》中说:“我们看到,无论哪一种文化理论,艺术只可能是文化中的一个构成部分,但假如我们对现代原始部族的艺术稍加考察的话,就会发现被我们称之为‘艺术’的那种人工制品以及纹身、舞蹈、歌唱、哑剧等几乎垄断了他们的文化,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出现,就因为这些‘艺术’不是作为艺术来出现的,而是他们宗教生活的一个最重要的构成部分。……装饰往往具有护符的意义,其功效不在于美而在于防止巫术的伤害。”朱狄:《艺术的起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第424页。“D. G·布林顿早在1897年出版的《原始人的宗教》一书中提到婆罗洲的迪雅克人,无论是耕种,收获,打猎,捕鱼,订婚,战争,旅行,贸易都首先要询问神意。”朱狄:《艺术的起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第425页。这是否可以说明原始宗教观念对艺术是有影响的,而且人类对宗教有敬畏之心。为什么说人类对宗教有敬畏感,从人类历史的考察看:“最粗野的宗教是围绕着死亡产生出来的种种看法,对死的空间是原始宗教最根本的不可再还原的最原始的特征,它甚至在人类刚刚踏进被称之为人类的门槛之时就已经产生了。”朱狄:《艺术的起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第426~427页。原始人对原始宗教或巫术的使用通常采用一些艺术的手段以达到目的,比如在仪式过程中会运用到一些舞蹈、雕刻、绘画等,这是必然的。“最早的死亡祭礼仪式是原始人用赤铁矿粉染红了的石块陪葬死者,或用红色赭石涂抹死者,这些习俗在许多地方都有发现。”朱狄:《艺术的起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第427页。人类学通常把原始葬礼仪式看作最早的宗教表现。这表现的是原始人类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死者能够保持生命力。他们常常认为与血有关的红色就是意味着生命,这种习俗从旧石器时代就有。还有一些早期的洞穴中的岩画、壁画也都是出于巫术的目的,这是否也说明艺术的产生和原始宗教或巫术有直接的关系,而且人类对宗教巫术怀有敬畏之心。

原始部落进行巫术活动或原始宗教活动时,会使用一些艺术手段,从而达到祈求和实施巫术的目的,这早已有证明。黑格尔就曾说过,宗教“往往利用艺术,来使我们更好地感到宗教的真理,或用图像说明宗教真理以便于想象;在这种情形下,艺术确是在为和它不同的一个部分服务”〔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商务印书馆,1982,第130页。。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先民的思维方式较为简单,他们会凭借直觉感受世界,当面对不能解决的事情时会运用宗教仪式进行祷告,希望神灵保佑。这来自他们信奉的原始宗教。一些原始宗教中的娱神仪式,不仅娱神也娱人,人神同娱,可以说民间艺术是在宗教信仰中产生,后来逐步扩展到生活用品、服饰等一些物品中的。宗教祭祀活动中,人们的精神得到了满足,神人沟通的方式使人作为参与者参与进来,展现了人们的艺术审美思维,人们参与的宗教活动是实践性的审美活动,在这种实践活动中展现了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的一些民间特色与规则。

从各种艺术形象看,匈奴时期最初以动物为主的各种岩画和青铜文化,是以独特的动物纹样闻名于世,那些动物艺术形象和青铜器上的动物形象可能就是巫师或萨满的艺术作品。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文化中具有象征文化内涵的图腾形象和动物形象,这些艺术形象呈现游牧民族全民的审美思维、审美观念,表达全体民众的审美情感与审美向往。从这些艺术形象功能看,旧石器时代的艺术创作者们对于自己所刻画的艺术形象,并不会抱有一种审美情绪,在生活环境极其恶劣的时代,这些形象足以给予其民众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会使他们对其充满幻想从而积极地去获取生活生产资源。

图5是一辆车,车是游牧民族的生活必需品,所以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车是表现最多的物品之一。车辆岩画在我国北方草原中多见,这幅岩画中的车是在一个平面中,左右图像表示两个轮子,最前面是表示两匹马在驱动车,车厢的刻画为圆形,车轮的辐条有4条的,也有8条的,条数不等,从画面看,整个车的构造呈平面式,完全没有绘画技术要求的近大远小之感,如果把这幅画面分成上下两个画面,下面的车厢和车轮为一体,很难让人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所以,稚拙之美由此可见。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原始先民那时已经有了审美意识和审美能力,他们所表现的是非常真实的稚拙之美。这些岩画便表现了人类原初社会对自己真挚情感的表达,艺术作品中透露着艺术的原初意味,表现了一种童稚气息,画面线条简单、粗犷,有很大随意性,这也是他们真心随性的表露。这幅岩画中,他们并未追求物体形象上的真,而是要求情感上的真实性,民间艺术创造者也是不拘泥于生活中的真实,他们可能会独出心裁、别具一格、大胆创新,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感受把所要画出的物体用自己的理解刻画出来,表达了他们对于生活的理解和感受,从而反映艺术的深刻意蕴。

图5 车

创作这些艺术作品过程中,创作者可能只是倾听自己内心情感和艺术需求,率真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他们在塑造形象时,并不是按照真实形象,也不是直接对物体进行复制,而是根据自己内心的意识和情感需要,对这些物象进行加工、改造。或者以一种概括手法,或者以一种夸张手法表现物象的本真、纯朴的风貌。图7的画面形象简单,却也生动,画面中的羊几乎一个模样。再看图6,猎人手里持有一把长长的弓箭,身子微蹲,姿势动感、夸张,下面的男性生殖器表示这个猎人的性别。虽然这些岩画造型有点夸张,但却突出了他们的本质特点,让人觉得非常生动有趣,并且和现实非常贴切。这些岩画都是平面造型,画面并未有严格的结构比例,创作者并未遵循现代造型艺术中讲究的比例协调原则,且对重要部位夸张,猎人这幅画的男性生殖器就是很好的说明,次要部位比如手之类并未仔细刻画。对这些造型的夸张和随意概括符合他们的真实追求,不求形似,只要神似。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真挚的情感表露使这些艺术表现出的稚拙之美有其独特的艺术意蕴。简单的线条,夸张地刻画出游牧民族的真实生活。

图6 猎人

图7 行羊

艺术的美分为形式美和意蕴美,本文所述形式美为外在形象美,意蕴美为审美的最高层次。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的意蕴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是传统游牧民族的艺术元素、符号和直接的应用,比如一些图案纹样的应用非常直接;其二在传统游牧民族文化观念影响下,民间设计者能够传达游牧民族艺术蕴涵,表现形式多样化,不仅停留在器物表面,也是一种精神文化内涵的体现,是游牧民族文化的升华,承载物是游牧文化和游牧精神的共同载体。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呈现的意蕴美是少数民族对美学精神追求的一种,也让大众重新审视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的美感,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审美理念与民众思想结合的产物。

小结

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按照自己的审美理念创造了自己的艺术生成物,被赋予了自己理解世界的艺术符号与表现意义,草原游牧民族文化观念成为艺术反映与表达世界的主要理念,也因此生成了独特的艺术符号及作品。这些艺术符号或作品来自于草原游牧民族的艺术审美观念及造型观念,借助于艺术这种物化符号反映草原民族内心的情感世界与心理观念。对于草原游牧民族的艺术构成符号,我们不能仅限于艺术本身的造型与表现,而是要看其背后作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含义,这样艺术的主要审美特性才能显现出来。北方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是游牧民族最为集中表达人们精神需求的文化符号之一,是草原游牧民族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充分理解和把握草原游牧民族文化本质,才能全面而深刻地理解草原游牧民族民间艺术审美特性的生成与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