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空鸣
凌厉的刀风呼啸而至，司马长生就觉得心口一窒，寒入骨髓的杀气逼迫而来。
与此同时，另一股狂野的刀风迎了上来，炽烈的刀光碰在一处，风离和战鸿鹄同时后退三步，这是时隔一年之后，二人头一次交锋。
战鸿鹄扬眉道：“是你？”
风离低声道：“不错。”
司马长生微笑道：“战统领稍安毋躁，我司马长生要杀你就会带秦戈血卫来，可不会用这些废物。”
战鸿鹄紧握宝刀，冷冷道：“谁来都一样。”
立于暗处的朱祁镇道：“是司马先生么？”
司马长生不由面色大变，上前两步跪倒道：“不知万岁就在近前，司马长生死罪。”
朱祁镇笑道：“鸿鹄莫用刀指着司马先生，先生当年和朕一起出生入死，他绝对不会对朕如何。而这些人，朕相信也决不是秦戈盟的人。”他目光在地上那些死尸，以及又在远处游弋的黑影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风离的身上。
风离手按刀柄，冷冷站在阴影中，丝毫没有上前跪拜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朱祁镇，这个老者须发花白，但修饰的很好，尽管几番奔波后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依然难掩其尊贵之气，身处危难之中，亦未有丝毫的慌乱，其脸上淡淡的微笑，更显出难言的气度。这就是大明这个古老帝国的皇帝吗？这就是那个造成自己种种不幸，让父亲到死时依然耿耿于怀，却始终藏在皇城重重楼宇之内的万恶根源么？自己从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朱祁镇若有所思地望着风离道：“朕见过你么？”
风离嘴角动了动，低声道：“也许。”
“何时？”朱祁镇思索道。
忽然风离背上的司空九戈开口道：“放下我，风离。这里非常危险。”
风离低声道：“我知道。”
司空九戈沉声道：“放下我，你盯着皇上。他是这里唯一不可以死的人。不管你和他有何恩怨，他今天不可以死……”
司马长生轻轻接过司空九戈，对朱祁镇道：“风离山野中来，不知礼法，请万岁恕罪。”
朱祁镇扬眉道：“风离……”不待他提问，林中忽然光芒大作！
原本在周围游弋的人影忽然退出很远，紧接着数不清楚地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那光芒闪耀的箭头如一道道闪电，将昏暗的树林照亮！
“电光弩！”司马长生叫道。
战鸿鹄跨前两步，立于众人之前，漆黑的刀锋闪起奇异的光芒，名震天下的“山河刀法”终于出手——第一式“风起”。一刀掠过，漫天的电光弩被一击而散，但战鸿鹄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只是冷冷望着树林的前方，仿佛里面有着洪水猛兽能一口将其吞噬。
司马长生低声对司空九戈道：“他似乎很紧张。”
司空九戈苦笑道：“这个世上，能让他紧张的没有几个。”
司马长生道：“但在今日的青锋岭，只怕不会少于三个。”他转头对风离道，“离哥儿，皇上就交给你了。”
风离冷冷地看着朱祁镇，只是沉默不语。朱祁镇亦回望着风离，同样是面容古怪。
就在此时，林中忽然起风了。
战鸿鹄黑刀猛向虚空劈去！刀风一起，散落在地上的电光弩同时飞起射向前方！
树林深处一个身影不紧不慢的飘忽而来，所有的电光弩在他身前两尺就跌落于地。那人一席黑色长袍，望着战鸿鹄一声长笑，手中绽放起万道光华，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无边的杀气一起涌向战鸿鹄。
战鸿鹄刀锋骤亮燃起两尺刀芒，刀风之中夹带着滚滚雷鸣卷向对方，“山河刀法”第二式“雷霆”！但那气势汹涌的一刀却如泥牛入海，黑袍人凛冽的身影从肆虐的刀风中滑过，手中光芒耀眼的兵器瞬间侵入战鸿鹄的胸膛……
战鸿鹄身子从半空落下，胸口血流如注，黑刀拄地身子微微发抖。一旁观战的风离亦不由变色，凭战鸿鹄的武艺居然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下！对方难道是……他望着黑袍人手中光芒四射的宝刀，那是……“天涯”？
一旁的司马长生和司空九戈同时大吼道：“风离保护皇上快走，这家伙是楚潜渊！”
天涯会魁首，黑道至尊，天下第一刀楚潜渊！
战鸿鹄眼中战意涌动，手中黑刀再次亮起，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猛地向楚潜渊的扑去。
楚潜渊淡淡一笑，刀锋遥指战鸿鹄，此时众人才看清楚他手中宝刀，三尺长的刀锋有着一层晶莹的血色，绝美的刀身仿佛一个不羁的浪子，潇洒而又凛冽的傲然面对天下的目光。楚潜渊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战鸿鹄就把自己送向了他的刀锋，宝刀“天涯”以超乎想象的诡异弧线的落向战鸿鹄的头颅。
战鸿鹄身边仅存的洛氏兄弟同时出手，三把刀分从三个方向斩向楚潜渊。楚潜渊身形一变，忽然化作三人，一旁的司马长生就见洛氏兄弟一人中了一刀倒于地上，天涯宝刀依然毫无偏差的斩向战鸿鹄。
战鸿鹄一声暴喝，并不躲闪，黑刀毫无保留的斩向楚潜渊。
楚潜渊轻轻一叹，刀锋一转落在战鸿鹄肩头，人影如落叶而起闪过黑刀落在一旁，笑道：“那个小兄弟看似一脸愤然，却还是背着那狗皇帝走了。”说着他踏空而起，对着司马司空二人道：“二位先生久违了，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不见。
战鸿鹄按着肩膀，他的右手已连刀都拿不稳，他心中的不甘更已塞满胸膛，楚潜渊和自己同年，他战鸿鹄十九岁的时候就拿下了武状元，而楚潜渊那一年则亡命天涯，为何如今的黑刀却连对方一招都不能接下？
司马长生道：“楚潜渊在此亲自出手，叫人难以理解。若是如此，他本该在老龙头对我们赶尽杀绝才对。”
司空九戈断断续续道：“不知……风离，能否……”
战鸿鹄左手提起宝刀，苦笑道：“但我们已无法追过去。”他们说话时，那些原本退出林子的杀手，又包围了上来。
风离背负着朱祁镇在山中拼命的跑着，朱祁镇仿若坐在奔马之上，只见两旁悬崖峭岩不停掠过，但他却不能感到安全，不说身后若有若无的杀意，单风离那冰冷的态度就足以让他忐忑不安。
不知跑了多远，风离才停下脚步，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足足奋战了三天的他此时已经相当疲惫。朱祁镇被丢在空地上，摔得浑身剧痛，但他望着风离冰冷的眼神和如刀的浓眉，那是多么熟悉的感觉，终于颤抖地问道：“风随行是你什么人？”
风离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此时此刻他竟然笑了，看着那八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心中诅咒的罪恶的根源，他握紧刀柄，刀柄上“快意恩仇”四字从来没有带给他如此大的冲击。
朱祁镇缓缓站起，他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恨意，但奇怪的是正因如此，他越发确定面前的青年就是风随行的后人，他居然丝毫不觉害怕，反而发自内心的一阵欣喜。他愣愣地看着风离，他也笑了……
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就这么站在山风之中，带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笑容。
风离深深望着对方，低沉着声音道：“我爹让我对你说，他没有辜负圣恩，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他略微一顿，缓缓继续道，“他还要我问你……他带领五百将士……死守断后血战沙场的时候，你……承诺的援军在哪里？”
朱祁镇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啥，即便是在强敌环绕时都不曾退缩的眼神一片黯然。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大雪满天的大漠，他曾经对身边那些将领道：“今日帐中众人，与朕并肩作战，他日得脱险境，你等名字都在朕的心中。”“若你能坚守到明日正午，钟岳恒的援军就会到来。”
风离冷冷道：“回答我，朱祁镇！”
朱祁镇苦涩地抽动着面上肌肉，他无话可说，十多年了为了不面对这样的质问，他曾把和他浴血奋战的禁卫全部清除出紫禁城，十多年中，为了不做这样的噩梦，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风离大吼一声，宝刀出鞘，长有三尺七寸刀锋在夜色中如闪电掠过，但刀并未砍向朱祁镇而是直奔向西面的密林。
两道灿烂的刀光在夜色中掠过，发出龙吟般的鸣叫声，这一瞬间整个山岭一下子安静下来，空荡的大山中刀鸣之声久久回荡。风离飞快的旋转五周才算稳住身形，而密林中步出了楚潜渊凛冽沧桑又无比孤傲的身影。
“没想到二十余年之后，我再次看到梦魂狂刀，会是在你的手中。”楚潜渊注视着风离，傲然道：“明知我会追上来，却还是停步迎战。单这份豪气江湖上就没有几个人能有，难怪梦星辰会把他的刀交给你？”
风离内力在全身经脉游走，方才只是一刀他半边身子都已震麻，天下第一强龙岂是浪得虚名？他沉声道：“朱祁镇尽管可恨，但他的性命却事关社稷的危亡。我父平生为之奋斗的就是大明，我亦不能让他在我的手边死去。”
楚潜渊淡淡一笑道：“你父风随行平生为之奋斗的就是大明，难道我们楚家不是？”
朱祁镇看着面前两人，身子不停哆嗦，风随行和楚利典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不停浮现……
当夜突围楚利典领军护驾，风随行率五百人断后。事实上所有人都认为风随行必死，钟岳恒的重甲兵原本就行军速度极慢，当他们接到圣上连夜突围的消息全都松了口气，目光一齐投向全局，都没有想过那五百御林军的居然能够坚守五天。而朱祁镇在楚利典的护卫下，迅速突破土木堡向雁门关靠近的同时，四千余人的御林军锐减至一千多人，楚利典与天狼旗四大高手大战一场，身受七道重伤，在入关之前阵亡。朱祁镇退回关内后，精神近乎失常，紫禁城内的老御林军遂被大换血，原本御林军中的天涯会子弟全被清出京畿。“今日帐中众人，与朕并肩作战，他日得脱险境，你等名字都在朕的心中。”或许这些人的名字还在朱祁镇的心中，但他并未对那些阵亡将士做出真正的补偿。
风离看着那柄名震天下的“天涯”，心中竟生出亲近的感觉，他拦于朱祁镇身前，对楚潜渊道：“天涯会龙聚BJ城，以你的武艺想要杀皇帝，除非他长期蜗居紫禁城不出，否则定然难逃一死。却为何要选在今日动手？”
楚潜渊大笑道：“说得好！所以今日我同样不是来杀他的。”
朱祁镇吃惊道：“难道派人劫杀朕的不是你？”
楚潜渊冷笑道：“老子若要杀你，直入紫禁城就取下你的狗头，何用出动那么多人？你以为凭你身边的白眉就能拦得住我？今日的阵帐是你换皇家想出来的，你难道没看出来？”
朱祁镇沉默不语，但因知晓对方并非来取自己性命，一直不听哆嗦的身子也趋于平静。
风离将长刀往肩头一扛，傲然问道：“楚兄追了我大半山路，意欲何为？”
楚潜渊微微昂首，潇洒一笑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我楚潜渊不惜追随九万里，仅为了见上一面。”他望着风离宝石般的眼睛，缓缓道，“那就是梦星辰。而你带着他的刀。”
“你错了。”风离摇头道。
楚潜渊道：“错了？”
风离正色道：“梦老既然把宝刀交给了我，这柄梦魂狂刀就是我的。不再是他的。”他微微一顿，傲然道：“这把刀的过去与未来，血仇与辉煌我都会一并继承下来。”
楚潜渊注视着风离片刻，低声道，“江湖寂寞了许久，果然又出新人了。我就看看你学会了梦星辰几分本领。”说话间天涯宝刀掠过一片灿烂的光华，夜空中的星辰仿佛一下子暗淡下来，全天下的光辉都在刀锋之上。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是带天涯来拜访梦魂的。”
风离深吸口气道：“皇上，莫要离开我们十丈之外，我们虽然刚出了西峰，但要杀你的人依然到处都是。”
楚潜渊笑道：“但你若在我们十丈之内，我保证无人动得了你分毫。”
朱祁镇点点头，慌忙退出二十余步。
风离一声长啸，如弓箭一般冲天而起直上五丈，人在半空双手握刀高举过顶，梦魂狂刀带着龙吟般的风鸣呼啸而下。楚潜渊眯着眼睛望着半空中的风离，天涯宝刀斜斜上撩，凌厉的刀风奇妙的绕过梦魂刀，直取风离的胸口。风离人如陀螺旋动，借着对方刀风掠向一旁，身子翻动之时，梦魂狂刀亦斜掠向楚潜渊的耳际。
楚潜渊眼中闪过兴奋的神采，天涯宝刀幻出淡淡的红光，向着虚空劈出两刀。风离顿时觉得四周空气一紧，楚潜渊虚劈的两刀亦将他腾挪的空间全部封死。就在此时，风离消失了，消失于刀风之中……
楚潜渊眼眸中精光闪动，刀锋霍然扬起，指向浩荡苍穹一动不动。
突然，风离从虚空中闪现而出，刀锋距离楚潜渊的脖项只有三寸。“当！”梦魂狂刀砍在天涯宝岛的刀背上，清脆的刀鸣声中隐约带着雷鸣之意，楚潜渊手腕转动巨大的力量从刀锋上逼迫而出，风离一下子被送出三丈之外。
楚潜渊微笑道：“好险。这是什么刀法？”
风离道：“空鸣。”
“空鸣？”楚潜渊奇道。
风离道：“若能杀敌即为惊雷，不能杀敌则为空鸣也。”一面说着，鲜血一面从他嘴角溢出，显然一个照面就已被楚潜渊霸道无比的罡气震伤。
“这是梦老的刀法？”楚潜渊问道。
风离摇头道：“这些是我为从土木堡深潭悟出的心得。梦老留给了我一式刀法，但我始终未能参透。”
“原来如此。”楚潜渊缓缓道，“若给你五年时间，而你又有奇遇，或许能与我一战。如今你虽天赋异秉，却毕竟只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我若全力出手，你只怕连一刀都无法接下。你承认否？”
风离点头道：“不错。”
楚潜渊望着四面的山石，怪石林立的山道上赫然有块若巨大书简般的飞岩，飞岩上青松仿若长剑直指天空，他低声道：“那我是否应该给你时间？”
风离道：“五年后，你我是否都能活着？天涯梦魂又都在谁的手中？”说完他淡淡一笑，若是阿如在身旁会惊奇的发现，他的笑容竟和苏名瑜的是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