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下血结束
阿如里里外外地擦洗着门窗，不多时小屋就被打扫得明堂堂的。她给油灯添了灯油，喜滋滋的坐在桌边，开始缝补衣服。
西门十七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睡眼朦胧道：“大姐头，刚刚二更天，你折腾啥？”
阿如道：“你不知道今天是啥日子？”
西门十七道：“啥日子？”一面说一面灌下半茶壶凉水。
阿如不悦道：“你这个小鬼除了吃和睡还知道啥？今天是天下血结束的日子，确切的说，子时过后为期三天的天下血就结束了，你那两个老大随时都会回来。”
“靠！”西门十七道，“你也不用那么早就准备吧。他们会二更天回来？”
阿如漂亮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西门那小鬼道：“你不说话会死？”
西门十七吐了吐舌头，晃晃悠悠的回到里屋。
阿如望着窗外静寂的夜色，自语道：“你们俩个都不可以有事。”
楚潜渊高声道：“如此，就让我见识一下，梦星辰教给你的那式刀法吧。”不知为何，他心中想起的却是若干年前，在九华山下的“遥指亭”见过的那个傲岸身影。他长刀横于胸前，悠悠吟道：“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余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後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风离就觉面前的楚潜渊霎时变得异常高大，那强大的刀势居然覆盖住他周身上下三十六处大穴，如大海般澎湃的刀风无所不在，凌厉中更有着一种碎玉的苍凉。他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对方的刀势瞬间大长。风离强行忍住退第二步的念头，但那霸道无比的刀风已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风离面色苍白，这样的刀势根本接不下……他终于明白为何战鸿鹄连对方一刀都不曾接下，那天涯宝刀的光芒竟然直接压迫在他的心头。
风离如弓箭般疾射而出，从前他用“弓箭烈”的身法是为了突袭对手，还从来没想过会用这身法来逃命。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摆脱宝刀“天涯”！那炽烈的刀魂仿佛在他的灵魂深处呐喊嘶叫，任凭他如何在山间穿梭，那刀锋始终冰冷地贴在他的脖项。前方就是那如堆砌着的书简般的巨石，风离猛向那石上的青松掠去。但刀意如影随形紧跟着风离，书简岩上的青松瞬间四散而飞。
风离就觉四周的空气都被割裂，若是空间不存在了，人是否还能存在？若是时间不存在了，是否还会有现在？风离终于明白，对方手中的“天涯”就是一切，若是遥远就是天涯，若是近前就是自我，故为“咫尺天涯”其意难尽……
这一刀无人能躲，不能逃避只能迎战！“梦魂狂刀”绽放出赤红的刀芒，竟然脱手飞出，向着楚潜渊就是一刀。与此同时，风离大吼一声，人以一道绝美的弧线突然转身，他长发飘飘停在半空！
难道是以神驭刀？
楚潜渊手中的天涯一声长鸣，刀锋与梦魂狂刀碰在一处，他就觉周围有无数魂魄同时发出了狂喊起来，“轰隆！”两把宝刀带起巨大的尘土，那巨大的书简岩被一分为二。
梦魂狂刀在空中一个旋转，落回风离掌中，风离长啸一声，刀锋从他自己胸口掠过，鲜血落在刀锋上刀芒大长，两眼一片猩红……长刀划破长空，如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杀意，瞬间昂扬而起！
楚潜渊眯着眼睛看着一片狂态的风离，嘴角居然挂起一丝莫名的笑意，他忽然收刀入怀，大袖飘飘地化入了山风之中，如小舟般在惊涛骇浪似的刀风中飘过，潇潇洒洒地转到风离的身后，天涯刀顺势而出直取对方的后背。这一式简简单单，毫不花俏，一板一眼的仿若自家练武，正是武林中刀客人人皆会的“夜战八方藏刀式”，而如此简单的一刀，风离却无从躲避，无论向哪个方向闪避，都是把自己送到对方刀下……
这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刀！
力量并非就是一切？抑或是力量并非只有一种表现方式？刀锋即将入体，风离心中却浮现有一个奇异的景象，楚潜渊的天涯刀仿若无比巨大的天刃一般自天而下，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将他照耀得如此渺小……
阵阵雷鸣连绵而起，风离就觉身体仿佛被撕裂一般，无助地摔在地上，但他并没有死。在他和楚潜渊之间，站着一个头发蓬松，双目清澈，嘴角带着懒散笑意的家伙——苏名瑜！
苏名瑜胸口鲜血淋漓，却如大将军一般傲然面对楚潜渊。
楚潜渊扬了扬眉，轻叹道：“过了一刀了。”他扭头看看了不远处的端木飞羽，笑道：“是他背你下来？那就饶他一次。”
端木飞羽轻声道：“多谢会主。”
苏名瑜对风离道：“如何？”
风离还未回答，突然一点寒星射向躲在岩石后的朱祁镇。风离一翻掌，铁翎箭后发而先至，将那寒芒击落。楚潜渊对着树林就是一刀，林中一灰色的身影恨声道：“楚潜渊……你背信弃义。”
楚潜渊淡淡道：“慕云雷，我支持房太傅，却不曾答应弑君。”他望向朱祁镇道：“我说过，十丈之内无人能动陛下分毫。”不等朱祁镇回答，他就将端木飞羽轻轻背起悠然而去，甚至没有多看苏风二人一眼。
苏名瑜却不在乎，他伸手去拉风离，嘻嘻哈哈地道：“不错呀，能在天下第一的楚潜渊刀下活下来。你太强了！”但风离却没能站起，他检查了一下风离得道口，不由愣道：“居然伤得那么重！”
风力没有回答，只是冷冷望向朱祁镇，淡淡道：“这是当今圣上。”
苏名瑜挠了挠头，看着神情尴尬的朱祁镇，也是一脸尴尬，终于还是抱了抱了拳道：“苏名瑜见过皇上。”
朱祁镇看着面前这两个满身浴血的青年，抖擞精神道：“此地非久留之所，二位爱卿不用多礼。”
爱卿？苏名瑜一脑门子冷汗。
此时，树林深处传出一声惨呼，赫然是先前慕云雷的声音。林中一彩衣女子盈盈而出，竟是上老龙头之前就消失不见的方晴罗，更大煞风景的是，这个美女手中提着的正是慕云雷的人头！
方晴罗躬身一礼道：“圣上受惊，天魔教叛徒慕云雷已然授首。在下方晴罗奉洛襄侯命，护驾圣上回宫。”
苏名瑜暗自摇头，全江湖都知道慕云雷在天魔教对方晴罗爱护有加，如今她却是如此干脆，他笑道：“方大小姐，你何时奉的洛襄侯命？”
方晴罗嫣然一笑，摊开手掌，一枚翠绿的竹片赫然在手。
苏名瑜一怔，这和上老龙头前接到的传信竹简完全一样，这女子难道一直都是自己人？
方晴罗道：“侯爷有令，力保圣驾回宫。”她连点风离胸口数处穴位，流淌的鲜血立时缓和了。
朱祁镇道：“原来姑娘是燕晴空的弟子，朕信得你了。”
风离试着挣扎起身，和苏名瑜互换一眼，缓缓抱拳。
此时，四面的山路上喊杀声滚滚而来，朱祁镇望向远方道：“是关外天狼旗。”
方晴罗断然道：“我们走！”
苏名瑜将风离扶起，但就连下山的路上也已遍布杀手。
山道上，赫连晃高声道：“前面的娃娃，留下朱祁镇，饶尔等不死！”
苏名瑜冷笑道：“对方是决意分个生死了。”
风离淡淡道：“但结果当然是，我们生，他们死。”
方晴罗苦笑道：“莫太自信，他们只要乱箭齐发，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苏名瑜笑道：“那你说他们为何不放箭，却在那里废话？”
风离没好气道：“因为他们的弓弩手尚未就位！”
方晴罗道：“风离开路，苏名瑜护着陛下，我负责解决远程箭手。向下突围！”
风离、苏名瑜和朱祁镇一齐相视苦笑，居然来了个喜欢做主的女人。
风离染血的手握紧刀柄，飞身向下方山道的杀手扑去，人在山道上掠过，梦魂狂刀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收割生命。那些可能接近的飞刀羽箭，都被方晴罗七尺水袖击落，彩色的长袖舞动起来，好似两片彩云，在夜色之中依然让人觉得心头一亮。而苏名瑜护着朱祁镇在山风之中来回游走，朱祁镇惊奇地发现，这个青年施展的身法，赫然是东方家的流光清影。他们这一组人各司其职的一路而下，在对方合围之势未成之时，一下子冲下了三里山路。
朱祁镇望着前方依然不断出现的杀手，自语道：“他们到底动用了多少人？大漠天狼旗大举入京，我们京畿守卫居然没有一点消息，这怎么可能？”
秦戈盟、离别社、天魔教、年华楼、神刀堂、天涯会……苏名瑜一面数着，一面皱眉，这里居然穿着何种帮会服饰的杀手都有，任何服饰就是没有服饰。一旦需要稽查此次事件，就把整个江湖都卷了进去，不失是一条好计。
风离正向山下猛冲，突然，一支白羽箭如天外流星从下方山道射来，方晴罗的水袖想要拦截却跟不上那羽箭的速度，箭头瞬间到了风离面门。风离刀护面门，叮！羽箭被一分为二，而山下那羽箭居然连珠而至，一连三支。
方晴罗的水袖化作一片冰寒，却也只是拦下一支，另外两支一前一后分别飞向风离和朱祁镇。叮！两支羽箭同时被风离和苏名瑜击落。
就在这时，山岭间响起“砰！砰！”两声，山路上方红光一闪，两道火焰瞬间射向朱祁镇。
“火铳？”方晴罗变色道。
朱祁镇亦是面容陡变，火铳营在整个帝国只有两营，而京畿的火铳营由四皇子见浚所掌。
苏名瑜手握断箭想也不想，直接将朱祁镇扑倒。噗！鲜血溅起，朱祁镇肩头中了一发，而苏名瑜则是后心中了一发弹药。苏名瑜就觉巨大的疼痛几乎要把自己撕裂，口鼻一起溢血。
山坡上，血衣人和赫连晃同时飞驰而下，风离望着血泊中的苏名瑜眼都红了，叫道：“晴罗看着小苏。”他迎着赫连晃直冲过去。
血衣人冷笑着长剑刺向风离的胸膛，却不料风离并不闪避，迎着剑锋而去，梦魂狂刀猛劈血衣人的头颅。眼见剑锋入体，对方却是要同归于尽，血衣人不由大骇退让，而风离的刀已经到了，那凌厉的杀气将血衣人的退路全部封死，血光冲天而起，血衣人被梦魂狂刀一下劈为两半！尔后，风离毫不停歇的冲向赫连晃。
赫连晃之前已在远处观察了苏风等人一段时间，就他的判断，这些人武艺虽高但连场激战后已是强弩之末，因此才决定亲自突袭一举拿下。却不料，对方一个照面就杀了血衣人，而此时他再想避其锋芒已来不及。赫连晃的锯齿刀呼啸而起，硬碰硬的锋住风离的刀锋。但风离只是微微一晃，赫连晃却是连退三步。赫连晃难以置信地看着锯齿刀上的缺口，对面的家伙拿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风离正要追击，忽感脚下的土地一震，之前在风铃口的那个铁甲怪物突然冒出，巨大的铁剑横扫而来。风离硬接一剑，当的一声巨响，铁剑和梦魂刀交击之下火星四射！
“风离小心！”方晴罗突然叫道，她的水袖缠在风离腰际将其拉开两步。砰！又有一道火弹射在风离所站的岩石上，而山上山下的杀手都已逼迫过来。
朱祁镇抱着苏名瑜，绝望地望向天空，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朕？”
风离和方晴罗互望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甘，但光有不甘又能如何？那铁甲怪人当先而来，在山道由上而下，力压千钧就是一剑。风离浑身战抖，双手握刀大吼出刀，梦魂狂刀在夜色中纺若炸开的星辰，那炽烈耀眼的刀芒带起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杀意，无双无对的破军！
铁甲人面具后的面孔立时变得苍白，大叫道：“天！梦星辰！”他一面狂叫一面转身就走，全不顾身上的甲胄被刀风劈得千疮百孔。
突然，半空中紫气涌动，一双白皙有力的大手将狂野凌乱的杀意全数接下，慕容傲来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才将那澎湃的刀风完全化解，缓缓落在山路之上，铁甲人亦因此死里逃生。
慕容傲来皱眉看着面前那个浓眉如刀，眼眸如宝石般动人的青年刀客，吃惊道：“小离？”
风离猩红的眼神逐渐恢复平静，换来的却是脑海中凌乱的记忆，那个大漠中刀光剑影的驿站，那个和自己父亲相处的最后片断……“娃娃！若有人欺负你，你只要报上我慕容傲来的名字，相信在大漠总会有人给我几分面子。他日有暇请来漠北云风山一聚。”那时候慕容傲来还不是天狼旗旗主，那时候父亲还在，那时候一切都还有希望。
风离缓缓道：“慕容大叔。”他已不是当年的小离了。
就在此时山道上尘嚣又起，一只黑色的猎鹰从星罗棋布的苍穹中划过。山岭上隐约传来李笑天、铁四海、战鸿鹄等人的声音，而山路下方亦有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赫连晃在慕容傲来的身边耳语了几句。慕容傲来望了眼身受重伤的朱祁镇，微笑道：“东方家的皇帝，我想经此一役，你会更尊重我们派来的使节。您活着，对大漠对你的帝国都有各自的效果。”他对赫连晃点了点头，赫连晃一声唿哨，山岭间的杀手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慕容傲来对风离道：“也许日后你就是第二个梦星辰，但我却不舍得就这么杀你。若是你在大漠不曾回来多好？”他摇了摇头举步离开，但走了几步忽又停下道，“这次大漠的使节，是你的一位故人。看来各人的命运，老天皆有主宰。小离，你好自为之吧。”
故人？风离不明白自己在大漠还有什么故人。他低头看着苏名瑜，苏名瑜缓缓睁开眼道：“他说错了，人的确有各自的命运，但老天没空来给每个人都认真安排。”他挣扎着坐起道：“贼老天很忙啊。他奶奶的。”
风离终于笑了。
山上年华楼李笑天的援军汇合秦戈盟和战鸿鹄等人一起抵达，而山下的骑兵是四皇子见浚、四王子东方云希，以及金陵王世子东方有情率领而来。这一切在苏名瑜和风离的眼中有些滑稽，这些家伙就仿佛一直场外看戏，直到最后时刻才出来一起谢幕。他们看了看同样差点丧命的方晴罗，那个美丽女子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三人望向朱祁镇，同时叹了口气。而朱祁镇打起精神，那尊贵而又平和的神态再次出现在老迈疲惫的脸上。
远处的山崖上，楚潜渊和端木飞羽望着山路上的众人。
端木飞羽道：“会主知道慕容傲来和风离认识？”
楚潜渊道：“不知道。”
端木飞羽道：“但你却料到他们不会死。”她美目露出思索之色，追问道，“会主不觉得留下风离和苏名瑜对我们天涯会是种威胁么？”
楚潜渊淡淡一笑道：“老虎在森林里才会吃人，放在园社中只是家猫。若没有威胁存在，天涯会早晚都会败落。这两个小子那么有趣，李笑天未必能够支配得了。留着他们不只是对我们的威胁，也是对笑天君的考验。”
端木飞羽笑道：“那会主能否老实告诉飞羽，你是否真的能一刀就杀了风离。”
楚潜渊摸了摸鼻子，望着山道上那个如刀锋般犀利的身影，缓缓道：“刚才可以。现在已经不行。”他看着笑意嫣然的端木飞羽，微笑道，“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只为了这个，就值得放那个姓苏的小子一马。”
此时，雪心竹来到了二人身边。
楚潜渊道：“如何？”
雪心竹道：“对西荒九妖的绝杀令，从今日起可以撤销了。”
楚潜渊道：“老席可有消息？”
雪心竹道：“他们回京后，会得到太傅房自如畏罪自杀的消息。”
阿如从凌晨就开始等待，一直到黄昏时分，才看到了那两个互相搀扶着走来的身影，她大叫一声向着二人飞奔过去。
苏名瑜笑了笑，勉强挪动着身子，闪到一旁。
阿如飞扑入风离的怀中，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大哭起来。
风离爱怜地拍着她的背脊，低声道：“这不是回来了嘛，哭什么？”
阿如却只是哭个不停，风离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抱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