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无法醒来的噩梦
This Life
乐璃从如同污泥深渊的噩梦中挣脱而出,从床上惊坐而起,气喘连连。
但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噩梦,而是如同噩梦一般却永远无法醒来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一世,她独自迎战圣殿破裂空间而来的围剿,她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她无所畏惧,毫不露怯,坚持己念,浴血奋战,那都是视死如归的缘故。她终于想起了前世的一切,知道那些最黑暗沉痛的回忆背后依旧有如同太阳一般耀眼而温暖的记忆,知道了哪怕仍有痛苦,却已是有人为自己挡风遮雨、负重前行——而那个人,却已经同自己分道扬镳,从此生离死别。
其实于她而言,她从未追求过圣女所代表的权力和地位,也从未同墨岚一样真正把护卫神界当作自己不可逃脱的责任和义务。
她很早以前就从母亲的某些微小的举止中看出,自己的父亲绝不是去世了那么简单——母亲对那个人充满了追思和怀念,更多的却流露出从午夜惊醒的悲痛和愧疚。陆莲华常常眺望远方,而乐璃知道那是神魔两域交界之处的方向。
圣女的资格和光明魔力的传承并不依靠血脉,因此哪怕是圣殿也并不会对圣女的配偶有任何魔力要求——哪怕陆莲华的爱人是神界最低微的平民,甚至那个人甚至不爱陆莲华,以她的身份和地位,就没有留不住的人。
除非,那个人根本不属于神界。
自从猜测到自己的身世,乐璃对神界的归属感就愈发淡薄。陆莲华“被失踪”,圣殿内部不堪入目的明争暗斗,神界对墨岚这样同出一脉的魔力异类欺侮打压……乐璃在神界地位越高,越是觉得神界并不比谁高贵——无论是被圣殿宣传得污黑肮脏的魔域,还是他们根本瞧不上的低位面之人,与神界相比,无非也就是最最普通的、七情六欲难灭而爱恨纠葛不休的、拥有光辉的神性也暗藏黑暗的魔性的,人类而已。
神界对她并未有什么直接的生养之恩,她只是看在陆莲华的面子上愿意与圣殿周旋一二。她的心里甚至暗暗向往着魔域的景象,是否会有比神界更好的地方。她也期待着在魔域的某个角落里,自己的亲生父亲究竟怎样,他是否仍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又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
但那种淡淡的期盼已经在神界的那场灾祸里彻底磨灭了。她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把控,连自己的爱人也无法保护,更不要讲那些遥远飘渺的奢望。她的生命里如果除了逃亡和夺回属于自己一切的色彩,那就只剩下和墨岚同行的愿景。
她的不甘心仅在于不应该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罪名——单纯从处境来说,最后能不能回到神界、回到以前的生活,那都不重要了。如果真的有机会畅想未来,那么她希望自己能够和墨岚在一起,仅此而已。
贺守尘不会放过自己,甚至不会放过这个低位面的世界。乐璃尚且弱小,无从抵抗,但也不畏惧。
如果眼前只有一条死路,那她至少也要给那些妄图谋害她的人一个刻骨铭心的反击。
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人吧。她亲口撵走了他,说出了无法回头的绝情的话……但这样也好,至少他们天各一方,不用一起面对必死无疑的结局。
“璃儿!”
那个急切的呼唤,声音在战火中模糊而清晰。大概是太想念了,才会出现这样真实的幻觉。
乐璃抬头望向满天飞舞的魔弹和刀光剑影,看着贺守尘面无表情而出手落下的手掌,仰天清啸,抽剑直迎而上!
这一击,倾尽全力,光明乍放,宛如神降,天地失色。
“你很强,但你不会赢。”
那是她那一世最强的一剑,隐约能看出当年神界的圣女乐璃的光华。但贺守尘比起当年追杀乐璃和墨岚的那个贺守尘只强不弱,乐璃报以死志也最多伤贺守尘毫厘,而贺守尘却是哪怕受伤也要将乐璃的光明神祝福剥夺而去。
贺守尘的一掌落下,乐璃只觉得灵魂出现了仿佛被人敲碎而零落的撕扯与疼痛,有什么东西被人生生抽去一般,好似整个人都要破碎开来,即将彻底消亡于世间。
乐璃却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明悟,忽然知道了为什么陆莲华会被封印在那个神魔两域交界的山峰上无法醒来。
因为陆莲华当年也面临了与她现在同样的困境,宁可自戕也不肯让贺守尘奸计得逞,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的目光愈发坚定,自己运转魔力,让灵魂从深层自行分裂消亡。只要她的动作比贺守尘快,贺守尘就无法从她身上夺走光明神的祝福。
贺守尘的一掌近在眼前。
“璃儿!”
乐璃忽然瞪大双眼,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那不是由心而生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墨岚的身影。
不畏死亡的人,是因为知道世界上多得是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的事情。
从那一刻开始,满怀慷慨就义之情的回忆,一下子变成无法醒来的梦魇。
梦境中她看见轮回之门在脚下转开,世界动荡而天地崩碎。在一片混乱中连时空都开始扭曲起来。她能感觉到这一刻的记忆似乎受到了影响也开始扭曲消失,可以预想其他人这一刻的记忆在未来也会被模糊消失。
她镇守心神、转动魔力,才终于留住了这一刻眼前的画面。
但她想,如果那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没有贺守尘毁天灭地的一掌落在挡在自己面前的墨岚身上,没有那道光明从墨岚的后心穿透他的心脏,也没有墨岚伸出手来对自己微笑的模样。
“我啊……果然还是舍不得。”
光明魔力对身为魔域继承者的墨岚而言,就是致命的毒药。哪怕那一掌要不了他的命,上面趋附的魔力也会伴随他的灵魂生生世世地折磨他,永远无法自行消散。
可他宛如不知,可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