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定理的诞生:我与菲尔茨奖的一千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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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2008年3月最后一周

朗道阻尼!

会面结束后,我的脑海里萦绕着令人迷茫的回忆:对话的片段、未完成的讨论……等离子体领域的物理学家都很熟悉朗道阻尼,但对于数学家来说,这是一个迷一般的现象。

2006年12月,我曾造访位于德国奥博沃尔法赫的那座带有传奇色彩的研究所。这座世外桃源般的数学研究所隐藏在黑森林的深处。来来往往的数学家们可以在此随心所欲地讨论各个数学领域的问题。这里的大门永远敞开,往木质小钱箱里投钱后,就能随便喝饮料、吃蛋糕了。访客们根据随机摆放的姓名标签,坐在相应的桌边位置上。

在奥博沃尔法赫那天,我有幸抽到与罗伯特·格拉西和埃里克·卡伦同桌的位置。这两位美国数学家是气体理论方面的专家。前一天晚上,我刚在学术会议开场时骄傲地介绍了新的学术成果;第二天一早,埃里克紧接着作了一场热情洋溢的报告,其中包含了很多奇思妙想。我们享用热气腾腾的汤羹时,还在不停地讨论这些想法。然而,这一切对于罗伯特来说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作为老一辈数学家,他面对“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现状有点不知所措。罗伯特叹了口气,说道:“是该退休了……”

埃里克嚷着,为什么要退休?对气体理论来说,当今可是前所未有、最令人振奋的时代!我也喊道,为什么要退休?我们迫切需要罗伯特从业35年以来积累的宝贵经验!

“罗伯特,跟我说说神秘莫测的朗道阻尼吧。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认为这是真的吗?”

Weired、Strange是罗伯特用来回答我的词汇。的确,马斯洛夫研究过相关问题;是的,这里有一个佯谬,可逆性与朗道阻尼似乎是不相容的;不,这一问题现在还没搞清楚。埃里克提出,朗道阻尼只是物理学家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孕育而生的产物,脱离了实际,没有希望给出数学描述。我从中攫取着信息,将对话内容存储在脑海中的一个角落里。

郭岩

现在是2008年,我对朗道阻尼的认识并不比2006年丰富多少。而克莱蒙曾与郭岩也就此有过详细的讨论。郭岩是罗伯特的“师弟”,他们在同一位导师的指导下完成博士论文。郭岩说,难点在于,朗道根本没有研究原始模型,而是研究了一个简化的、线性化的模型。没人知道,这些结果对于“真实”的非线性模型是否还成立。郭岩对这一问题非常着迷,而他不是唯一的一位痴迷者。

我和克莱蒙能着手研究这个问题吗?为什么不?但是,解答问题的第一步是搞清楚问题到底是什么!在数学研究中,明确问题乃是最关键也是棘手的第一步。

不论研究什么问题,我们唯一确定的就是弗拉索夫方程:

这也是我们研究的出发点。这个方程以极高的精确度刻画了等离子体的统计物理学性质。亚瑟王传说中可怜的“夏萝女”不能直接视物,只能通过她的镜子看世界。数学家也和她一样,只能通过数学来观察万物。所以,我们只能在全凭逻辑统治的数学世界里研究朗道阻尼。

我和克莱蒙都从没研究过这个方程。但是,这个方程属于全世界。我们要撸起袖管大干一场了。

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1908—1968)

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是位俄罗斯犹太裔物理学家。他生于1908年,1962年获得诺贝尔奖。他是20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朗道曾被苏联当局迫害,幸而被忠诚的同伴们营救出狱。他是那个时代理论物理学界的沙皇,与叶夫根尼·利夫希茨一起编写了一套权威教材,直到今天依然被视作经典。在等离子体物理学的文献中,随处可见他的贡献:首先是“朗道方程”,这是玻尔兹曼方程的一朵姐妹花,我曾在读博士期间研究过几年;然后是著名的“朗道阻尼”,表征着等离子体的自发稳定性,即一个自发回到平衡态而没有熵增的过程,这与玻尔兹曼方程刻画的过程恰好相反。

气体物理学,即玻尔兹曼物理学:熵增加,信息减少,时间单向流逝,初始状态的信息会被遗忘;统计分布将逐渐靠近熵极大的状态,这也是最无序的状态。

等离子体物理学,即弗拉索夫物理学:熵不变,信息守恒,时间没有单向性,初始状态的信息被保留下来;系统没有变得更无序,也不会倾向于靠近一个特殊的状态。

但是,朗道重新审视了弗拉索夫的研究。事实上,朗道瞧不起弗拉索夫,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后者的研究成果。他认为电场力会随时间自发衰减,在此过程中,既没有熵增,也没有出现任何一种摩擦。这是个异端邪说吗?

朗道通过复杂而巧妙的数学计算说服了科学界,人们用朗道的名字命名了这一现象。当然,也有人对此持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