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说起来自己也感到很奇妙,十年前作者动笔想写的是一本总结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经验,同时探讨改革的未来前景的书,并起名为《改革开放三十年与未来五十年》。在亲身经历了改革开放三十年全过程后,作者发现其间发生的很多社会现象用当前所有的经典政治理论都难以合理地解释和科学地概括,总是隐约感觉到那些被人们称为各种主义的理论体系都存在某种问题。这些主义们虽然都包含一定的积极因素,也都在一定的环境和条件下可以对社会实践产生好的指导效果,但往往在我们试图延续这些好的社会效果使之更加纯洁,并不断地发扬光大时,它们的表现却又差了起来,甚至还引发出深刻的社会矛盾,不断产生新的严重问题。种种现象似乎显示着这些主义在科学性上都有欠缺。那么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到底在哪里呢?作者想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来破解这些问题,并试图建立一个能够包容所有主义的积极成分,剔除其消极成分的新理论体系。这是一个宏大的目标,当时作者甚至都没有去想是否能够实现的问题,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简单的解题过程去尝试。经过整整十年的不懈努力,最终成就了现在的研究成果——《社会系统学的基本原理》,它的问世标志着一个全新的科学理论体系、社会系统学的诞生。作者自认为当初为自己订立的目标得到了实现,社会系统学不仅能够合理地解释各种经典社会学理论的积极内涵,而且还明确地指出了这些代表着传统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经典的主义们的缺陷之所在。但由社会系统学得出的相关结论却不是作者当初想象的那种结果。社会系统学对社会问题的解答并不是一种传统观念中的新主义,它虽然包容了当今所有经典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合理成分,也能够对社会未来发展方向给予科学的指引,但却不是大多数人所期望的那样明确地给出了解决所有重大社会问题的标准答案,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这种标准答案的存在。更出乎作者预想的是,社会系统学对社会规律的概括远远超出了社会系统的范畴,它们同时也是自然科学的基本规律。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系统学已经不是单一的学科了,它展现的是一个涵盖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更大的科学理论体系。
不管你意识到没有,也不管你从事什么样的研究,是政治学也好、经济学也好、物理学也好、医学也好、工程学也好、甚至文学艺术和宗教文化也好,你都是在研究系统。道理很简单,因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在系统之中,宇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系统。很多人都想到过把社会当作一个具有整体性的系统进行研究,包括系统科学的大家像贝塔朗菲(Bertalanffy.L.ven)、保罗·西利亚斯(Baul Cilliers)、普利高津(Prigogine)和中国的钱学森等,但都没能取得重大进展。表面上的原因是社会系统太复杂了,其实根本原因是一种意识障碍造成的。以前的系统学将所有系统分为简单系统如房屋、汽车、飞机等和复杂系统如大气、社会、文化、宗教等。两者的区别是,简单系统的行为是可以准确预测的,而复杂系统的行为是不可以准确预测的。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这种划分以及产生这种划分的意识太绝对了。以汽车为例,驾驶者往左打方向它就会往左,多踩油门它的速度就会更快,好像它的行为是可以准确预测的。但我们只要再深入地思考一下,就不难发现这种预测并不是绝对准确的。油门与速度的关系不是绝对的线性对应关系,它与油的成分、发动机的效率、车的整体结构都有联系,所有这些联系中都包含着不确定成分,更不用说我们再把事情想到微观层次了。这说明所谓的简单系统其实并不简单,准确预测也不绝对。反观复杂系统,我们常说人的思想不可预测,但在实际生活中我们会发现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思想表现是可以有一定的预期的,这种预期与该人的以往表现、成长环境等等因素相关。也就是说复杂系统的复杂性也不是绝对的,不可预测中含有可预测的成分。我们再通过一个系统学的基本概念来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一个系统能够成为整体是通过组织实现的,以前的系统学将系统的组织分为两类:一类为他组织;一类为自组织。他组织是系统外的组织者实施的组织,如人将汽车的各个部件组织成一部汽车;自组织是系统成员自行产生的组织,如晶体的形成、激光的产生、生命体的成长等。同样地,当我们再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时就会发现,他组织与自组织也不是绝对的。例如,当我们把盐水的浓度不断提高后,盐分子就会自行结成晶体,晶体的产生和发展好像是一个典型的自组织过程,但是如果外界不提供这样一个环境,晶体就不会产生。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改变晶体形成的环境和条件,晶体产生和发展的形式也会不同。这说明他组织和自组织是伴随而生的,并不是绝对的。以往系统学在社会系统领域之所以未能取得突破的根本原因也就在这里,即研究者把问题想绝对了,而且是从根子上,或者说从世界观上就绝对了。显然,存在两种绝对:一种绝对是,认为世界是可以绝对确定的,即存在一个绝对真理,宇宙存在一个绝对的起源。今天我们所在的世界都是由这个起源产生的,反过来现在所有的一切也都可以追溯到一个所谓的绝对真理那里;另一种绝对是,认为世界根本就是不确定的,不确定才是绝对的。当我们是带有“绝对的成见”来研究社会系统时就会感到困难重重:对第一种绝对来说,社会系统太复杂了,一点也看不到有丝毫的能够展现精确的数学公式的机会,因此只能消极地等待确定性的积累;而对第二种绝对来说,社会系统的复杂性本来就是如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得出确定性的规律来,因此表现出无所事事。社会系统学则不同,它认为世界不是绝对的,既不是绝对确定的,也不是绝对不确定的。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既有确定性的一面,也有不确定性的一面。当它们在我们的视野里更多地展现确定性一面时就显得较为简单明了,相反则表现出更为复杂。为了区分彼此的不同,我们把前一种绝对世界观称为第一种世界观;把后一种绝对世界观称为第二种世界观;而把社会系统学非绝对世界观称为第三种世界观。对应地,有时为了表述简洁,我们也把持有这三种世界观的人分别称为:第一种人、第二种人和第三种人。对那些熟悉传统理论的读者来说,不妨大致地:将第一种世界观理解为决定论世界观;将第二种世界观理解为不可知论世界观或后现代主义世界观;而将第三种世界观理解为大系统学世界观。相应地,我们将持有第一种世界观的人称为决定论者;将持有第二种世界观的人称为不确定论者;而将持有第三种世界观的人称为大系统论者。这里必须提醒这些读者的是,切莫将大系统世界观与传统哲学理论中的相对主义对号入座,虽然它们都否定绝对真理的存在,但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在大系统世界观看来相对主义在相对概念上也犯了绝对化的错误,在认知的理论体系上与其他主义没有本质的区别。
社会系统学之所以能够同时在简单系统和复杂系统研究中取得重大突破,根本的原因就是它持有非绝对的世界观。而传统社会学之所以在复杂的社会系统面前举步维艰,其研究结果每每给人以管中窥豹的感觉,其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在于它持有的是一种错误的世界观。以前面的他组织、自组织概念为例,社会系统学将他组织与自组织理解为,一个人或一个团体在社会系统的组织过程中的某一方面扮演着较多的组织者的角色,这个人或这个团体的他组织成分就更多,同样对自组织的理解也是如此。按照这个解释,他组织和自组织都不是绝对的,即便是有着至高无上组织权力的皇帝也不是绝对的他组织者,他在组织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组织着。例如,皇帝要求大臣们每天按时早朝,向他汇报工作,他自己也必须在同样的时间、地点聆听这些汇报,即他也被组织着。诸如此类,社会系统学实际上纠正了很多传统社会学的概念错误。又例如,对专制和民主的理解。专制对应的是他组织概念,而民主对应的是自组织概念。传统社会学将概念绝对化以后,常常片面地将他组织程度较高的某些社会政治体制简单地称为专制而加以否定,同时将有选举制度的某些社会政治体制简单地称为民主而加以肯定。但是在社会系统学看来,专制和民主都不是绝对的概念,也就是说专制中有民主,民主中有专制。现在西方政治家引以为自豪的所谓民主体制只是带有选举这种形式的社会体制,这种体制远远不能涵盖所有的自组织含义,甚至还可能是一种他组织程度很高的体制。根据他组织和自组织的成分比例不同,社会系统学将社会系统组织体制划分为四种不同的层级:主动型他组织、被动型他组织、被动型自组织和主动型自组织。现今世界上带有普选制度的社会体制只是其中的第二层级,即被动型他组织,将其称为民主体制其实是一种对民主的错误理解。由这个例子想必读者可以初步体会到社会系统学的科学性。
我们再通过分析大家所熟悉的社会主义、自由主义这两种当今社会主流理论体系来帮助读者加深理解社会系统学与传统理论的区别。自然界中的很多系统的组织是有明确目标的,如一条通往湖泊的河流,在它流域内的所有雨水除消耗掉的以外都会经过它的支流和干流汇集到湖泊或海洋中,这些湖泊和海洋就是被组织者雨水的目标,我们称之为吸引子。在所谓简单系统中,吸引子一般都是相对比较明确的,被组织者一旦抵达了吸引域就会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社会系统的组织当然也是有目标的,自由主义的实质就是以充分地实现人人自由为目标来实施社会系统组织的理论体系,而社会主义则是以充分地实现人人平等为目标来实施社会系统组织的理论体系。毫无疑问自由和平等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希望获得的社会生活环境,也就是说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都具有积极的含义。这时从一个研究者的角度说,如果他是决定论者,持有绝对真理观,就会排他地从一个合理的目标或曰吸引子走向绝对,而在社会系统学看来,社会系统的复杂性也当然地表现在吸引子上,不仅社会系统的吸引子不止一个,每个吸引子也都不是绝对确定的目标,而且这些吸引子之间还具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既相互依赖也相互排斥,在任何一个方向上走得过度都组织不好社会。社会实践反复证明:社会主义需要资本主义,资本主义也需要社会主义;试图追求纯洁的社会主义和纯洁的资本主义,都会导致社会的灾难。这点在我们今天的改革开放实践中具有贴近的现实意义,因为社会系统学实际上为和谐社会组织理念提供了科学的理论依据。或者说和谐只有在大系统论者的观念里才是理性的必然。社会系统学还告诉我们,人类未来社会应当是一个能够实现多吸引子动态平衡的社会,而永远都不会是一个可以坐享其成的天堂。
由于系统性、组织性、确定性和不确定性都是所有事物的最基本属性,因此系统学从起步就进入了所谓的哲学范畴。以事物的组织性为例,我们说世间所有事物都在系统中,那么它们无一例外地都经受着组织过程。这实际上就在考问着第一种人的哲学体系——现代主义,我们称为组织悖论:如果你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一种所谓的基本粒子组成的,那么这种基本粒子难道没有组织吗?如果它有组织,就说明它不是所谓的基本粒子,还有更基本的粒子存在;如果它没有组织,哪它又能是什么呢?以前的系统学,有学者将数学上的点视为系统的例外,即数学上的一个点可以不属于任何系统。其实从严格的意义上说,数学点也不是系统的例外,因为数学的点之所以能够组成数学的线,是因为在数学点之外有人来实施点点之间的组织的,否则数学的点是不可能组成数学体系中的几何学系统这个分支的。如果数学点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来实施组织,那就等于点就是宇宙,宇宙就是点,而这样的宇宙还可能存在吗?现代主义的绝对化还表现在物质和精神、存在和意识这些概念上。关于这些概念的讨论我们在本丛书的第二卷和第四卷中将会谈及。在这里也许读者会产生一个疑问,大系统论者眼里的哲学又应当是什么呢?对这个问题大系统论者的回答是:如果你把哲学理解为探寻绝对真理的学问,那这个哲学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如果你把科学理解为研究事物规律性的学问,那科学本身就是哲学。
谈到不确定论者,你很难一概而论,因为他们是一群混杂体,除了绝对的决定论者以外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但有一点比较清晰,即他们都有一种看轻理性,看重不确定性的倾向。不确定论者的哲学体系大体为所谓的后现代主义。概括起来,后现代主义可以视为决定论者对现代主义的觉醒,只不过这种觉醒还不成熟,因此在对待理性的问题上表现出了矫枉过正,这也是不确定论者与大系统论者最主要的区别。社会系统学虽然否定绝对,但它是尊重理性的,坚信再复杂的系统也有规律可循。正是这种区别才使社会系统学能够在如此复杂的社会系统领域获得以组织定律为代表的一系列重大研究成果。组织定律是这样表述的,当社会系统的组织影响一定时,熵恒增。虽然只有短短十几个字,但组织定律包含着极其丰富的内容。一个单位为了改善管理,针对当前的问题,制定了一整套新的规章制度;一个电脑系统针对黑客程序设立了一个防火墙;一个国家为了保障社会生活秩序,根据当前的条件,建立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法律体制,在实际生活中我们会发现,新的规章制度、防火墙、社会体制等系统组织努力固然可以减少单位的问题、防止特定黑客程序的侵入、提高社会的秩序,但只要我们不再做出新的组织努力,单位不久就会产生新的问题、黑客就会以新的方式侵入、社会的秩序就会逐渐变差,这就是组织定律告诉我们的规律。换句话说,组织定律否定了社会系统组织的永动机的存在,即不可能存在这样一种固定的组织体系,它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社会系统的所有问题。既然在大系统论者眼里,社会系统是相对非生命系统更复杂的系统,那么实际上就等于说,在社会系统适用的定律在其他非生命系统中也应当适用,而且应当具有更加明确的表现形式,系统越简单其特征就越明显。事实上,组织定律在其他系统中也的确适用。例如:盖一间房子、造一辆汽车、合成一种塑料、炼成一块钢铁,一旦房子、汽车、塑料、钢铁做成或曰组织好了以后,它们就只会变旧不会变新。而且这种变化比起社会系统中发生的变化更加明确,看得更加清晰。实际上,组织定律隐含了能量守恒定律,即一定的组织能量付出只能得到一定的秩序改善的结果,两者是等价的。不仅如此,组织定律还揭示了更普遍的规律,以热力学第一和第二定律为例,组织定律同时概括了这两个定律,而且还解决了热力学第二定律适用范围和适用条件的老大难问题,以及熵概念的实质。由此我们完全可以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社会系统学是科学!而且是跨越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大科学理论体系。
不可否认,现代主义以及现代科学在人类的认知进程中做出了重大贡献,大系统论者否定的只是它们的绝对化错误,并没有否定它们追求“更快、更精、更强”的种种努力和取得的丰硕成果。大系统论者不仅将继承这些成就,而且还会进一步推进这一进程,并表现得更加出色,就如社会系统学所做的一样。因为一旦从绝对的束缚下走出来,很多在决定论者和不确定论者眼里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大系统论者看来都是可以有所作为的。面对确定性的研究,大系统论者的世界观会不断提醒他,只有当揭露出隐藏在这种确定性背后的不确定性特征时,他对该确定性的认识才是相对全面的,他不会仅仅满足于在一定条件下得出的确定性结论;面对不确定性的研究,大系统论者不会简单地将其归结为超自然的东西,他会永不放弃地追寻这种不确定背后的确定性,因为他清楚不确定性一定是与确定性相伴而生的。总之,在大系统论者面前,研究领域更加开阔,研究内容也更加丰富,当然他们给人类创造的知识也必将更加精彩。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因为我们才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由于社会系统学实际上是一个跨学科的理论体系,很难在一本书中囊括如此丰富的内容,因此作者计划分为五卷以丛书的形式论述,其中除本卷即第一卷业已完成外,与第二卷《社会系统学的视野与观察》、第三卷《社会系统的改革与思考》、第四卷《社会系统学的学习与领悟》也已基本完成将陆续出版。而第五卷《大科学大视野》作为本丛书的压轴戏,由于将涉猎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众多学科研究的前沿课题,需要耗费较多的时间和精力,估计要待数年后才能完成。作者谨此表示将倾其所能以不辜负读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