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流水，泛泛柏舟——咏流水

骆宾王《咏水诗》, “列名通地纪，疏派合天津。波随月色净，态逐桃花春。照霞如隐石，映柳似沉鳞。终当挹上善，属意澹交人”，在描写水的地位、价值、作用上具有永恒的魅力；祖孙登《咏水诗》, “骊泉紫阙映，珠浦碧沙沉。岸阔莲香远，流清云影深。风潭如拂镜，山溜似调琴。请君看皎洁，知有淡然心”，把水的恬淡晶莹赞誉得令人向往；张文琮的《咏水诗》, “标名资上善，流派表灵长；地图罗四渎，天文载五潢。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独有蒙园吏，栖偃玩濠梁”，在描摹水声、水色之美，可拔头筹；崔颢的《澄水如鉴》, “圣贤将立喻，上善贮情深。洁白依全德，澄清有片心”，将水的品性、境界、精神描绘得淋漓尽致。

水者，天地之包幕，五行之始焉，万物之所由生，元气之津液。正是由于水对生命的支撑作用及生命对水的眷恋，使得水这一客观物象，在很多时候，恰似一首隽永的长诗，好比一段曼妙的歌乐，又如一种深沉的情绪，被古代诗家哲人赋予了道德、仁爱、智慧、勇敢、坚定、灵敏、胸怀、有为、公正、有度、意志等深蕴（汉·刘向《说苑，杂言》）。儒道之圣，都从水中看到了大道。《玄申记》曰“天下之多者水焉，浮天载地，高下无不至，万物无不润者”，称其浑然天成，惠泽苍生，密不作声，赞美的是水的品质！顾凯之《水赞》曰“湛湛若凝，开神以质，乘风檀澜，妙齐得一”，赞美的是水的气韵！殷仲堪《水赞》曰“大象无形，气以分粗，淡淡冲津，质有虽虚，清澜可濑，明激弗渝，孰能怀之，汎然靡拘”，道出水之空灵清澈，凝绿似玉，无疵无瑕，晶莹剔透的绵绵于人间，赞美的是水的形象！至于“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道德经》第八章），更是道出了人水和谐哲学的真谛。毫不夸张地讲，几乎人的所有美德都可以从水中找到相应的启迪。水，不仅是高洁人生志趣的象征，还是人类心目中美的灵魂与归化。当诗人以水来拟喻人生理想，从中观照到一种人生哲理时，实际上对诗人自我人格也是一种洗礼和净化。

一泻千里是水的方向，止水游丝是水的温柔，静水流深是水的品格，上善若水是水的境界。进入古典诗词领域，流水的身影更是无处不在，意态万千。一代代的诗人骚客，借水这个意象，表现大自然的百态奇姿，表现人类情感的千种波澜，表现对宇宙人生的洞见哲思，也因之赋予了水意象独具东方古典美韵的文化内涵。而水一旦进入诗人的想象，就渗入了诗人的千般感情，在他们的笔下生出“高山流水”“柔情似水”“水润万物”“一江春水”等灵光的诗行，唐诗宋词元曲的字里行间呈现的就是这种跳动不止、流光溢彩的音符。也正因为如此，从古至今，有多少“水”在诗人的笔下流淌。我们甚至可以说，诗歌这株文苑奇葩，正是在“水”的滋润下，才开出了数不胜数的绚丽芳香的花朵。如下面这首骆宾王的名篇《咏水》：

咏水

骆宾王

列名通地纪，疏派合天津。

波随月色净，态逐桃花春。

照霞如隐石，映柳似沉鳞。

终当挹上善，属意澹交人。

骆宾王（约公元640—684），唐代诗人，字观光，义乌（今浙江义乌）人。骆宾王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初唐四杰”，在四杰中他的诗作最多。骆宾王出身寒门，七岁能诗，号称“神童”。据说咏鹅诗就是此时所作。骆宾王尤擅七言歌行，名作《帝京篇》为初唐罕有的长篇，当时以为绝唱。他还曾久戍边城，写有不少边塞诗，如“晚凤迷朔气，新瓜照边秋。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豪情壮志，见闻亲切。唐中宗复位后，诏求骆文，得数百篇。

骆宾王的这首五言律诗，是历代咏水诗的代表作。

首联：“列名通地纪，疏派合天津。”意思就是，如果对水这种物质排列名次的话，可以通达、位列“天纲地纪”，主宰人间万事万物。由此可见水在天地间是何等的地位！水是人类的命脉，是世界的命脉，水在天地之间，都处于极其重要、极其崇高的地位。

《咏水》首联，生动地描绘出水的崇高地位。律诗在格律上要求中二联必对，而这首诗首联就出现工整的对仗，“疏派”对“列名”, “合”对“通”, “天津”对“地纪”，足见骆宾王诗歌艺术之娴熟。

颔联：“波随月色净，态逐桃花春。”水波荡动，跟着月色的变化变得越发纯净无瑕，形态美丽的浪花，追逐荡动，像春天的桃花那样妩媚无比。

颈联：“照霞如隐石，映柳似沉鳞。”照进水中的霞光，如同隐藏水中、五彩斑斓的石块。倒映在水中的柳树，好像沉入水底、坻然不动的鱼儿。

首联、颔联、颈联写了水的崇高地位、动态之美、静态之美。写物的目的在于写人，写人的目的在于写意，由物及人，观水生情，水乳交融，绝妙天成。

尾联紧接着使诗的意境大大升华：“终当挹上善，属意澹交人。”诗人笔锋一转，写物及人，妙笔生花，写出了水的作用、价值及观水所感，“卒章显其志”，突出表现了诗的主题，显示出观水受到的启发，提升出这首诗的教育意义。其意可理解为应该把水列为上品；也可理解为大善大德之意，即水对于人，就像大善大德。“终当挹上善”，最终应当把水舀取用于大善大德之事。“属意澹交人”，诗人的注意力放在澹泊交结友人。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似蜜”。末句升华为与友人之交要讲究淡泊明志，不求名利。升华为君子之交，犹如清水无色无味、清澈透明，友谊纯真，而非夸夸其谈、文恬武嬉。水之品格，何等高雅；君子之交，何等纯洁！末句把全诗的思想提升到最佳境界，是对主题的精妙提炼，如同今人写观水有感。水具君子之美，君子观水生情。诗人的思想启发读者的思想，引导我们归向升发，淡泊交友，清廉处世，洁身做人。

这首诗通篇咏水，水的地位、水的价值、水的作用、水的动态、水的静态……水的一切都饱含在全诗八句四十个字之中。《咏水》一诗不仅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而且亦具有深远的社会意义。骆宾王的这首《咏水》诗，选择的是重大题材，突出的是重大主题，赋予水很深的价值意义，融诗趣哲理于一体，透露的是对水的描写和歌颂，蕴含的是自身所推崇的儒风与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