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流百丈，半洒云天——望飞瀑

山之美，美在群峰竞秀，参差林立，美在云雾缭绕，虚无缥缈。水之美，美在气象万千，或清澈似镜，或波涛汹涌，或急流奔腾，或流水潺潺。那么山水相依美之至极者，则首推瀑布。

瀑布，是指从河床纵断面陡坡或悬崖上倾泻下的水流。瀑布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是大自然的奇观之一，瀑布本身所具有的优美造型和独有的风韵，或雄，或险，或秀，或奇，都给人以美的享受，在山水风景中可谓一枝独秀，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因而备受文人墨客的礼赞。她作为比较完整的形态和独立意义的审美现象出现，在诗人笔下显得越发神采飞扬。古往今来，不知引发过多少文人墨客的情怀灵感，或为瀑布那江海倒悬的磅礴气势所折服，或倾倒于瀑布那婀娜多姿的飘逸神态，诗人们绞尽脑汁地临瀑而著文赋诗，留下无数精美的歌咏诗篇。“拔地万里青嶂立，悬空千丈素流分。共看玉女机丝挂，映日还成五色文。”这是王安石笔下的千丈岩瀑布。“禹功疏凿最先径，一线奔流若建瓴。石堑横分薄烟雾，天瓢倒海吼雷霆。”这是崔光笏笔下的壶口瀑布。“犀潭飞瀑挂崖阴，雪浪高翻水百寻。几度凭栏观不厌，爱他清白可盟心。”这是黄培杰笔下的黄果树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是李白笔下的庐山瀑布。“休疑宝尺难量度，直恐金刀易剪裁。喷向林梢成夏雪，倾来石上作春雷。”这是曹松笔下的天台瀑布。

“飞空直落一千尺，鬼神不任疏凿功。绝壁古色划尔破，山腹元气冲然通。”这是阮元笔下的大龙湫瀑布。“雷公怒激散飞雹，日脚倒射垂长虹。骊珠百斛供一泻，海藏翻倒愁龙公。”这是元好问笔下的黄华山瀑布……

瀑布之美于她多姿多彩，变化万千。远看如同玉带飘落，近观却似万马奔腾。直瀑飞流而下，歧瀑秀发披肩，叠瀑婉转如飘。磅礴奔放者，“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轻柔飘逸者，“飞珠散轻霞，流沫拂穹石”。水流从高崖陡坎飞泻而下，或如倾江倒海，或如白练轻纱，晴时虹飞霓耀，雨来雾霭轻盈。瀑流或如铜鼓金钟之声，铿锵有节，或如琴声潺潺，连绵不绝，和空谷之回声，真如五音七律，鸾凤和鸣。“飞动与静谧相合，意境与乐章相辅，至阴与至阳相容”，登临观赏，怎能不使人感到大自然的神奇，令人产生无尽的遐想呢？！

在这众多的山水诗中，瀑布作为一个重要的题材在唐以后的诗坛上被许多诗人所钟情。但就庐山瀑布，咏者无数。例如：“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这是徐凝《庐山瀑布》; “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这是张九龄《湖口望庐山瀑布水》。“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莫言此潭小，摇动匡庐山。”这是李梦阳《开先寺》。“西登香炉峰，南见瀑布水。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歘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仰观势转雄，壮哉造化功！”这是李白《望庐山瀑布》。

瀑布诗不仅呈现出独特的美感形态，具有旷远、悠渺的境界，而且是诗人个性、意志与情趣的表现。瀑布的开阔、豪放以及她那飞动的灵魂和瑰玮的姿态与其他意象迥然不同。瀑布诗的出现显著地反映了诗人审美视野的开拓，有时还蕴含着深刻的人生道理。瀑布诗在我国山水诗中占有较大的比重，瀑布题材创作的繁盛，是中国文学历史发展中一个显著而特殊的现象和景观，现选咏瀑布名篇、唐代名相张九龄的《湖口望庐山瀑布水》，我们可以通过这首代表诗去感受瀑布振奋人心的撼地伟力，细细品味历代诗人们的瀑布情怀。

湖口望庐山瀑布水

张九龄

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

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

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张九龄（673—740）唐玄宗开元年间尚书丞相，诗人。张九龄才思敏捷，文章高雅，诗风清淡。是一位有胆识、有远见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诗人、名相。他的五言古诗，以素练质朴的语言，寄托深远的人生慨望，对扫除唐初所沿袭的六朝绮靡诗风，贡献尤大。被誉为“岭南第一人”。有《曲江集》二十卷传世。

湖口即鄱阳湖口，与九江隔江，因地处鄱阳湖入江之口，故称湖口。这首诗描写的是庐山瀑布水的远景，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手法，取大略细，写貌求神，重彩浓墨，渲染烘托，以山相衬，与天相映，描述出了一幅雄奇绚丽的庐山瀑布远景图；而寓比寄兴，景中有人，象外有音，节奏舒展，情调悠扬，赏风景而自怜，写山水以抒怀，又处处显示着诗人为自己写照。诗人欣赏瀑布，突出赞叹她的气势、风姿、神采和境界。

首联：“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万丈：指山高。红泉：指阳光映照下的瀑布。迢迢：谓天远，从天而降，气势不凡，形容瀑布之长。紫氛：紫色的水汽。此联写瀑布从高高的庐山落下，远望仿佛来自半天之上。而“红泉”“紫氛”相映，光彩夺目。写瀑布的风姿：青翠高耸的庐山，杂树丛生，云气缭绕。

颔联：“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重云：层云。远望瀑布，或为杂树遮断，或被云气掩住，不能看清全貌。但诗人以其神写其貌，形容瀑布是奔腾流过杂树，潇洒脱出云气，其风姿多么豪放有力，泰然自若。

颈联：“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虹霓：阳光射入窜的水珠，经过折射、反射形成的自然现象。此联写瀑布的神采声威。湖口遥对庐山，能见山头云雾变幻及瀑布在日光映照下闪耀的色彩。阳光照耀，远望瀑布，若彩虹当空，神采高瞻；天气晴朗，又似闻其响若风雨，声威远播。

尾联：“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灵山：指庐山。氤氲：形容水气弥漫流动。此联赞叹瀑布的境界：庐山本属仙境，原多秀丽景色，而以瀑布最为突出。她与天空连成一气，真是天地和谐化成的精醇，境界何等恢宏阔大。《易·系辞》:“天地氤氲，万物化醇。”此用其词，寄托着诗人的理想境界和政治抱负。

但总起来看，诗中所写瀑布水，来自高远，穿过阻碍，摆脱迷雾，得到光照，更闻其声，积天地化成之功，不愧为秀中之杰。这正是诗人遭遇和情怀的绝妙的形象比喻。因此他在摄取瀑布水什么景象，采用什么手法，选择什么语言，表现什么特点，实则都依照自己的遭遇和情怀来进行取舍的。这也是此诗具有独特的艺术成就的主要原因。既然瀑布景象就是诗人自我化身，则比喻与被比者一体，其比兴寄托也就易于不露斧凿痕迹。

至此，整首诗歌言简意赅，通俗易懂：万丈瀑布飞流直下，好像从天上落下，四周呈现半红半紫的雾气。她穿过杂树而直下，穿过重重云雾。阳光照射上去像一条彩色的虹霓，在这晴朗的天气里，又好像听到风雨的声响。这庐山就如同仙山一样，多么壮美呵，烟云与水气融成一片。

作为一首咏瀑布的诗，她所体现的艺术手法是独特而成功的。乍一读，她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描写、赞颂瀑布之景象，有一种欣赏风景、吟咏山水的名士气度。稍加吟味，则可感觉其中蕴激情、怀壮志，彰显了诗人胸襟开阔、风度豪放的情怀，其艺术效果是耐人寻味的。“诗言志”，山水即人，诗人在诗歌中表达自己的志向和意愿，由于个人的思想、志向及所处环境、地位的不同，所言的“志”也各不相同。寓志于形象中和咏物言志是诗言志的两种表现方式。这首瀑布诗就是在咏物言志中无疑是一个成功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