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汉初的政治社会情态
秦统一天下不过十五年而亡,一切建设或需要改良的,则由于时间短速,以致人亡政息,随着秦的亡国而解体;相反,战国秦末以来一切的弊政,多在汉初发挥了作用。故汉代初年的社会经济、教化风气、国家内部政治与外族的压迫等,都成为当时严重的问题,而有所急于改良。
汉初的国际形势
就当时国际形势而论,尤其在处理异族方面,积极言之,如何教而化之,使与中国同;消极言之,如何防止彼等的入侵,也是个当前急务。如《史记·律书》说:“高祖有天下,三边外叛,大国之王,虽称蕃辅,臣节未尽。会高祖厌苦军事,亦有萧、张之谋,故偃武一休息,縻不备。历至孝文即位,将军陈武等议曰:‘南越、朝鲜,自秦时内属为臣子,后且拥兵阻挠,选蠕观望。高祖时,天下新定,人民小安,未可复兴兵。今陛下仁惠抚百姓,恩泽加海内,宜及士民乐用,征讨逆党,以一封疆。’孝文曰:‘除能任衣冠,念不到此。会吕氏之乱,功臣宗室,共不羞耻?误居正位,常战战栗栗,恐事之不终。且兵凶器,虽克所愿,动亦耗病,谓百姓远方何?又先帝知劳民不可烦,故不以为意,朕岂自谓能?今匈奴内侵,军吏无功,边民父子,荷兵日久,朕常为动心伤痛,无日忘之。今未能销巨愿,且坚边设侯,结和通使,休宁北陲,为功多矣,且无议军,”汉之初定天下,高祖七年,冒顿围高祖于平城,高祖仅得脱。文帝时,匈奴骄纵如故,自称天所立匈奴大单于,以致时侵边塞,汉廷亦不能再安于和亲之途,故贾谊《陈政事疏》慷慨陈词谓:“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大县,窃以为执事者之羞也。”然匈奴是时所以势强原因,多由于汉人之辅翼不少。韩王信降匈奴,匈奴因而引兵南下,乃有平城之役。是后韩王信为匈奴将,及赵利王黄等,时来侵盗。其先更有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命在胡。陈豨反,燕王卢绾又亡入匈奴,率其党俱去者且万人,往来苦上谷以东。文帝时,为胡人谋主者,乃汉使宦者燕人中行说,是知非尽为匈奴有此力量,凡此皆足以促使汉廷国力受到牵制。
汉初内部的统治力量
就汉廷之内部统治力而论,汉初推行封建诸侯王,不久便产生了明显的恶果——诸侯王的骄纵进而动摇了汉廷的统治力。高祖时,列侯初封,大者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至文景之数世间,流民既归,户口已多,列侯大者三四万户,小国倍之。既而子孙骄逸,忘其先祖之艰难,而屡陷法禁,以身害国,以致影响于政局甚大。如吴王濞之初封,王三郡五千城;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铜山,乃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又有海盐之饶,不赋于民而国用足。如是经三四十年,国力既丰,自谓国虽小,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骄纵之势既成,使中央虽欲守真宽简的初政而不能。又如梁孝王招延四方豪杰,一时自山而东游说之士毕至;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威导如天子。其他诸王荒淫骄纵之事例不胜列举。而富商大贾则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亡命游侠之徒,诸侯王亦往往招致养匿,相结为奸,淮南王则更甚者。江都王非亦盛招四方豪杰。赵王彭祖更借侯王之势力经营商贩,故贵族与商人声气互通,相为消长,如吸血之虫潜伏汉廷身上,亦为导致景帝时吴、楚七国反叛的主因。
汉初的社会民生
就社会民生而论,当封建全盛时代,井田尚行于世,除了封建君主的食租衣税富贵与民悬殊以外,其余固无大不均。至东周以后,下及汉初,情况已大为改变。我们可从汉儒的论政看到当时情况。如董仲舒指出:“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又颛川泽之利,筦山林之饶,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而晁错亦上疏文帝说:“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弧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惫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执,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汉书·食货志上》)已说尽当日农民生计之困难与社会商人豪富势力在土地上的大兼并。若再看《汉书·张安世传》所谓“贵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戈绨,夫人自纺绩,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的记载,可以看到当日的封君、地主和工商的竞肆攘夺,试问百姓如何能生活?
汉初的教化治道
社会教化方面而论,经过数百年的战乱而到汉代初年的文教风气,也是个严重的问题。贾谊的《陈政事疏》指出:“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时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日异而岁不同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至于俗流失,世败坏,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而董仲舒的《天人策》亦指出:“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盖见时人指陈汉初承秦之失政以来社会风化之坏,最为当前国家的急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