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东汉的政教治乱
第一节 光武中兴及其政治评价
刘秀的起家及其治绩
刘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九岁而孤,养于叔父良家,性勤于稼穑。地皇三年南阳饥荒,起事者多,世乱,人心思汉,多托符命图谶,谓刘室当复兴。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秀曰:“刘氏复起,李氏为辅。”秀遂相与起事于宛,时年二十八岁。其兄伯升()已起事于舂陵,乃率众与之会合,声势遂大。更始三年六月,诸将拥立秀于鄗,都说是“符瑞之应”。当时关中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四七二十八,自高祖至此共二百二十八年;汉德为火)又有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刘秀即位后,经十二年始平定群雄,统一天下。光武虽为帝裔,但族属已疏远,与平民无异。幼时曾在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故虽起自干戈,尚修儒行。其在位三十三年(建武元年至建武中元二年,公元25年至公元57年),事迹可述者如下。
第一,崇尚节俭。《后汉书·循吏传》云:“光武长于民间,颇达情伪,见稼穑艰难,百姓病害,至天下已定,务用安静,解王莽之繁密,还汉世之轻法。身衣大练,色无重采。耳不听郑卫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建武十三年,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又进宝剑,贾兼百金,诏以马驾鼓车,剑赐骑士。损上林池篽之官,废驰骋弋猎之事。……勤约之风,行于上下。数引公卿郎将,列于禁坐,广求民瘼,观纳风谣。故能内外匪懈,百姓宽息。自临宰邦邑者,竞能其官。”
第二,并官省职,以减政费,文书调役,务求简寡。《后汉书·百官志》谓世祖(光武)中兴,务从省约。《郡国志》谓其所省者,郡国十,县、邑、道、侯国四百余所。应劭之《汉宫》有云:“大乱之后,海内人口减少,边地更萧条,几无人烟。建武二十一年,马援于边地置烽侯堡壁,兴立郡县,而人口不过十余万户,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人民。光武笑曰:令边无人而设长吏治之,难如春秋素王矣。乃建立三营,屯田殖谷,弛刑谪徙,以充实之。”
第三,尚文治,不轻易用武力。《后汉书·光武本纪》谓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建武十二年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阵),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每旦视朝,日侧乃罢;尝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
第四,改正后妃之制,杜后宫之患。《后汉书·皇后纪》云:“光武中兴,斫雕为朴,六宫称号,惟皇后、贵人。贵人金印紫绶,奉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光武微时,适南阳新野,闻有阴丽华者,美而贤,心悦之。后至长安,见执金吾(长安的卫戍长官)车骑甚盛,因叹曰:“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更始元年六月,遂娶阴氏于宛。更始二年春,光武击王郎,至真定,为结合真定王刘扬,纳其甥女郭圣通。及即位,初二人俱为贵人,郭氏于建武元年生子,阴氏固辞皇后位,二年立郭为皇后。建武十七年,废郭皇后为中山王太后,阴氏乃立为皇后。建武二十八年,郭氏死。阴氏之子立,是为显室孝明帝。
第五,对功臣、文吏有驾驭之术。光武以政事委之三公,而功臣不用。《贾复传》谓,是时公卿列侯,参议国家大事者,惟邓禹、李通、贾复三侯耳;复等亦能剽甲兵、敦儒学。《马武传》云:“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列侯,而大官无余。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故皆保其福禄,终无诛谴者。”
第六,光武虽封诸子为王,而所给予之土地狭小,亦不赋予强大权力。封元勋功臣为列侯,所与土地最多不过四县,皆无力以威胁朝廷。光武对于文吏督责甚严。《后汉书·申屠刚传》云:“时内外群官,多帝自选举。加以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乃至捶扑牵曳于前。”
第七,礼处士,尚名节。光武对在野处士之守节不屈、不就官位者,无不优待尊敬。《后汉书·逸民传》所记隐逸不仕之士甚多,严光即为一例。《逸民传》云:“严光,字子陵,会稽余姚人。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遣使聘之。三反而复至,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耶?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复引光入,论道旧故,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终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光武又以卓茂、孔休、蔡勋、刘宣、龚胜、鲍宣等人同志不仕王莽,名重当时,咸加褒显,或封其子孙,以奖励名节,养成东汉淳美之士风。
第八,选举孝廉。西汉自武帝以来,选举人才,或由天子策问,或命地方官选荐,或采用学校之学生;所选举之名目繁多,或曰贤良方正,或曰直言极谏,或曰孝悌力田,或曰孝廉,但未成为定制。东汉时代,每年由州郡举孝廉(孝行廉直之人),成为定制。官吏大抵为此科出身,对后汉一代人心风格,影响甚大。后又规定名额,加以考试,遂成为隋唐科举制之前身。
要之,光武之政策,为废王莽制度而复汉制,譬如王莽时代依《周礼》、《书经》而改西汉官职,光武则大抵恢复西汉之制。王莽增设新税,大抵均被废弃。王莽时代币制复杂,光武悉废之,建武十六年规定完全用五铢钱。土地制度,光武时代注意及之。奴婢制度,亦大加改善。
光武帝的错误措施
光武的政治措施并非完全正确。
如光武帝检讨西汉之所以亡,以为宰相权力过大,以致出现王莽之相权超过君权,终移汉祚,乃转采削减相权政策,自揽政权。事事归于台阁,失去政府节制王权的作用,终于出现了五害,在恶性循环方式下戕贼国本,此为光武错误之大端,历史所无法曲宥者!仲长统昌言法诫篇叙其事最得实情,云:“光武帝愠数世之失权,愤强臣之窃命,矫枉过正,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
汉武帝对外用兵,虽也仿照秦制的七科谪发,而主张所行者则为乡兵制。高祖约合古代兵制为轻车、骑士、楼船、材官为四科,于天下郡国置尉(郡都尉和国中尉),于每年立秋后讲肆课试以教民,而统诸中央之太尉。“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为卫士,一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骑驰战阵,年五十六衰老,乃得免为庶民,就田里。”光武帝即位后,为省经费,于建武六年首罢郡国都尉官,七年又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四科乡兵。如此,地方完全解除武装。其动机不过为节俭爱民,而竟招致外强内弱、受制于边郡羌戎之后果。东汉之亡与三国之割据亦造因于此。
光武又一错误措施是废边防。光武曾省并全国的县四百余处,其事在建武六年,其地多在北方与西方。单位减少,组织松懈,人民无所托命,户口日趋稀薄;边疆空虚,自然招致外族之内侵。其目的不过在于节俭省钱,殊不料五十年后,羌乱开始,先后费钱三百六十四亿余,西北诸州凋残虚耗,为后汉带来无穷之灾患。
西汉亡于外戚,光武应引为前车之鉴,然光武对此殊不知改,仲长统法诫篇谓光武不假后党权力,殊非笃论。例如以郭况为绵县侯,封樊宏为长罗侯,樊丹为射阳侯,樊寻为玄都侯,樊忠为更父侯,阴识为阴乡侯,亦已打破高祖时非有功不侯之制。其后又欲封阴兴代吴汉为大司马,虽阴兴坚辞而止,但阴氏在建武承平之世,家势甚盛,其门下宾客的放态与不义行径,为社会士人所不齿。如第五伦所谓:“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众煦漂山,聚蚊成雷,盖骄佚所从生也。”凡此,多少种下东汉外戚用事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