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祝融峰游记

山水如朋友遇合之缘，盖亦有数。自予与徐东松①诸君为庐岳之游，一时胜践，取决晤谭之顷，迄今逾三十年。今岁正月既望，由豫章发舟游楚，计过九江，当造东林，补游山北诸胜，而风不得泊，乃径趋武昌。迨三月既望，过洞庭，抵长沙，方定计游衡岳。东松尚客耒阳，驰使招之，以四月八日先至谒岳庙，盖东松久蓄此诚，又与予契阔，久思一见也。予自湘潭携儿子秩林②陆行，赴衡山县，以二十五日始至，晤东松旅次。次日，偕赴岳庙，假三元宫斋宿。又次日，礼神毕，候杨八愚明府③登岳，适有案当诣验，未至。东松以脚疾不能往，舆从方独候予，雨，不果行，乃复与东松剧谭，历探其所刻诗文集数十卷，间道古今兴废出处大略。东松时作呻吟，予为快论豪辩，欲使忘其苦累也。

东松既晤予，甚慰，期次日返耒阳。及晨，见日出，予决计登祝融峰，候东松去已亭午，复阴翳，予曰：“即冒雨行，亦快事也。”岳有五路，予所登为第一路。路盘纡而磴高广，自岳庙前循寿涧，经祝高峰上南天门，僧云谷、道士李宝林先在候。饮茶稍憩，入上封寺，将至寺门，则阴翳乍开，众峰离离，悉出胯下。坐寺中复顷，复见阴雾四塞，不辨庭宇。予曰：“此去祝融绝顶，仅二里许，顷已开矣，安知其不再开也。”将至，日炯炯果复出。

诣铁瓦殿，肃拜毕，由门左扶掖踞磐石坐。石形块聚，凹凸拆裂，周广约数十丈，乘空万仞，或曰即风穴也，其旁即雷池。于是九霄虚静，六合夷旷，三湘九疑，嘘吸无际。方凝睇间，则林莽坌涌，涧谷骤失，波涛重叠，势与胸平。山或出一角，露一脊，如水中奇兽腾跃，仅隐隐可辨。所坐石若动摇，作泛舟状，予语秩林曰：“此云海也，黄山之观，不是过已。”盖衡之奇在云，自世附会昌黎祷岳之说，遂若以云为衡累者，惟明丘毛伯云说所纪历览诸胜，与今所见略符。然谓云之聚散，使山若隐若现，若可见若不可见，是则犹泥其迹，未浑其神。予因指以示诸导师曰：“今兹吾等不居然排云而驭空乎？”适秩林遍览诸石上，得大书篆刻“云海”二字，殆前人所见，已悟到真实境界，非仅谓荡吾心胸，如铁脚道人之犹为虚锋语也。已而奇处渐平，忽有随风飞旋，如盖著人头，上复四垂而下为一片白地光明，疑天在履舄间，直不知若何变幻也。

逶迤循旧径下，憩半山亭。从夕照中回望重峦，紫雾頳霞，萦回天际，下瞰村郭，灿烂若绣绮。至玉版桥以东，则复闻夹涧瀑泉与旁溪禽鸟相答，而声色之妙远，尤以络丝潭为最。至庙，已曛黑，仍宿三元宫。次日，返衡山县，饮杨明府署中，明府为具舟返湘潭，又次日解缆。秩林请为记，因详述之，以补前人之路，且寄耒阳，使东松闻之，亦如身遇之为乐也。时道光戊申端一日书。

注释：

①徐东松：即徐湘潭。

②秩林：黄秩林，字子干，号仙樵，黄爵滋长子，道光二十三年举人。

③明府：对知县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