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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资本主义的阶级分化及主要特征

姜辉姜辉,中国社会科学院信息情报研究院党委书记。

在全球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世界,社会变化和发展的客观事实再次凸显出阶级问题的相关性和重要性。那么,我们应怎样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的阶级结构和阶级关系?怎样在实际生活迅速变化的时代重新评价阶级划分和阶级分析的作用与意义?怎样认识全球资本主义的阶级分化和冲突?这是当前亟需我们研究的重大问题。

一 资本主义危机再次凸显了阶级划分和阶级分析的重要性

当前,经济全球化迅猛发展,资本—雇佣劳动的剥削关系在整个世界变本加厉地恣意扩张蔓延,同时资本主义经历着新的经济危机、社会危机,这正是需要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来分析当代资本主义及当代西方社会的时候。然而很长一个时期以来,甚至一些长期自称为左翼的理论家,采取折衷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态度,对阶级问题避而不谈。正如西班牙学者卡米洛·卡奇评价的那样:“他们害怕利用马克思的理论进行分析……一些知识分子对回避资本—劳动的普遍矛盾,也就是对回避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替代的第三条道路更有兴趣。”“在那里,社会阶级、阶级斗争、资本主义、资本积累、剩余价值、帝国主义、国家和其他的现实都不存在了,因为在简单的关于人、人群和公民的抽象当中,它们都被挥发了。”〔西班牙〕卡米洛·卡奇:《用阶级斗争观点批判“全球化”的意识形态》,《环球视野》摘译自2006年6月11日西班牙《起义报》。http://www.globalview.cn.然而,在进入21世纪后的第一个十年,资本主义爆发了新的经济危机,社会两极分化严重,跨国资本家阶级对超额利润无限制地贪婪追求和对世界各国工人越发赤裸裸的剥削,以及“中产阶级”的幻象逐步让位于“再无产阶级化”的严酷现实,都真切而迫切地需要以反映真实的经济关系和权力关系的阶级分析来说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整个世界再也不能回避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这个根本的阶级对立和冲突问题了。

在这样的历史时刻,那种认为“阶级已经死亡”、“阶级政治终结”、“阶级分析已没有意义”的观点,开始显得苍白无力了。其根源如果抛开意识形态的偏见,实际上就是用一个特定时期的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表象代替资本主义阶级关系的本质,或者仅仅像过去那样,从单个国家范围内孤立地看待社会结构和生活关系的变化,未能着眼于全球范围内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的扩张。身处西方社会的一些有识之士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如德国学者艾克哈德·利伯拉姆就认为:“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同阶级问题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可以清楚地看到,随着社会两极分化和阶级斗争的激化,用阶级视角来看待社会、政治和国家的观念又在增强,甚至资产阶级的报刊也谈论阶级社会、中间阶级的解体、阶级差别等等。”〔德〕艾克哈德·利伯拉姆:《阶级分析、社会两极分化和阶级形成》,德国《马克思主义报》2004年第5期。黄汝接编写,载《国外理论动态》2006年第7期。据英国国家社会研究中心2007年1月公布的一项数据显示,在英国,仍有57%的人认为自己是工人阶级。该研究中心对这个数字感到非常“令人惊讶”。因为长期以来,政治家和主流媒体告诉大家“我们都是中产阶级”了,当然他们渲染的“中产阶级”标准是拥有一处抵押房产和一辆小汽车。而那些长期以来回避“工人阶级”称谓而以“中产阶级”为荣的雇佣劳动者们,在冷酷的社会现实面前,竟然又有高达57%的人将自己定位为“工人阶级”。这确实是“令人惊异”的现象,尽管这个数字与20世纪60年代相比减少了10%。参见〔英〕菲尔·赫斯《“自在”还是“自为”: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瓦解了吗?》,载《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年第10期。2010年2月《纽约时报》发表文章称,金融危机已经使“中产阶级分化”。数百万曾经被贴上“中产标签”的人如今不得不依靠公共救济度日,这些“新穷人”可能将“永远都返回不到中产阶级的生活了”。在日本,一本畅销书的名字是《2010年中流阶级消失》。作者田中胜博称,曾经自认为有“一亿总中流(中产阶级)”的日本,在2010年“将出现10%的富人和90%穷人的大分裂,中产阶级将消失”。参见木春山、纪双城等《西方担心中产阶级成“动荡之源”》,载《环球时报》2010年3月15日。

那么我们怎样看待今天的世界范围的阶级分化和冲突呢?从历史上看,资本主义社会两大阶级之间的关系经历了三个不同历史时期,具有三种不同特征。在20世纪30年代之前,可以说是自由放任主导的资本主义阶段,阶级矛盾十分尖锐,劳资关系呈激烈对抗态势,阶级斗争大规模展开,甚至发生暴力革命,直接威胁到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从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是所谓的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岁月”。在工人阶级长期斗争的推动下,资本家阶级调整生产关系和统治政策,缓和阶级矛盾,实行福利国家政策,形成资方、劳方和国家的“三方体制”,阶级关系态势由体制外激烈对抗转变为体制内的“妥协合作”。这是所谓的“中产阶级”大发展时期,是西方社会宣告“告别工人阶级”的时期。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特别是80年代以来,是新自由主义主导的资本主义时期。为了应对经济“滞胀”危机,卸除社会福利的包袱,压低劳动成本,提高利润,资本主义再次调整生产关系。资本家阶级大肆进攻,不断摧毁之前的福利成果和劳动者获得的权利,剥夺工会权力,劳动者阶级退守并不断遭受挫败和削弱。“中产阶级”神话破灭,出现“再无产阶级化”现象。劳资关系态势从上一阶段的体制内“妥协合作”转变为体制内的“疏离对立”。

20世纪8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迅猛发展,与之伴随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的迅速扩张。经济全球化一方面是社会生产力和社会分工高度发展的必然产物,另一方面它是国际垄断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在全球范围的拓展和扩张。这是由资本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固有本性决定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资本的无止境扩张和增殖本性以及资本主义的世界性发展作过深刻论述:“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75~276页。资本追逐利润的无限制冲动和要求,需要它不断地冲破各种限制和界限,推广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主导的生产。今天,资产阶级及追逐利润的资本借助信息技术革命的先进手段,“奔走”的速度转瞬即逝,行踪难测。它所追求的不再局限于“产品销路”,而是市场、原材料、劳动力、投资环境、盈利环境等的全方位选择,而且越来越多地追求脱离于商品及实体经济的金融资本的超额投机利润。跨国资本从一个国家转移到另外一个国家,从一个地区转移到另外一个地区,天马行空般寻求所谓的“竞争优势”。它要冲破的界限,是其在历史上曾赖以形成的各个民族国家的“空间”,而把全球作为其恣肆穿梭、疯狂盈利的自由天地。随着资本的全球自由流动,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在全球范围的大肆扩张。

资本主义经济进入跨国一体化全球阶段,并不意味着以民族国家资本积累和生产为基础的发展方式已经被完全取代,而是表明当前资本主义正经历一场深刻的全球化重构和扩张,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性所决定的。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它首先使一个民族国家范围内的生产资料、市场统一起来,财富聚集在少数人手中,又由经济集中带来政治集中,“各自独立的、几乎只有同盟关系的、各有不同利益、不同法律、不同政府、不同关税的各个地区,现在已经结合为一个拥有统一的政府、统一的法律、统一的民族阶级利益和统一的关税的统一的民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77页。。而今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扩张阶段,它要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重新进行”自己发展早期阶段在一个民族国家范围内经历的扩张和统一运动,要在全球范围内塑造统一的资本循环、统一的生产、统一的市场、统一的规则、统一的全球资本家利益。民族国家的限制成了过去要打破的一国内的地区限制,整个世界要成为一个单一的“资本王国”。

在上述背景和进程中,我们考察当代西方社会的阶级关系,就不能仅仅关注美国、英国、德国、法国等各国内部的各种条件和情势及其阶级状况和阶级关系态势,而要充分考虑国际资本主义的发展及国际阶级关系的形成对各个国家内阶级和阶级关系的深刻而巨大的影响。在历史上,资本主义的阶级关系主要是在民族国家范围内形成和发展的,阶级关系在国际上的发展也主要通过民族国家内的资本家阶级来推动。而在21世纪初,随着跨国资本超越各民族国家限制自由流动,全球性资本家阶级超越了民族国家的限制,直接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建立起全球性的资本与雇佣劳动关系,形成了全球性资本家阶级对全球性雇佣劳动阶级的直接控制和统治。具体考察西方国家的阶级和阶级关系,我们就会看到这样的主要阶级划分的大致轮廓:①直接属于全球性跨国资本家阶级集团的成员。跨国公司的所有者和高级经理,以及各国各地区经营运作跨国资本的资本家及各类“精英”。②主要依靠在民族国家内积累资本和经营的资本家阶级。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他们控制的本土资本越来越失去独立性,越来越被卷入跨国资本家阶级的控制范围和全球资本积累和流动的过程中。③中上层雇佣劳动阶级。或称为中上层工人阶级,或所谓的“中产阶级”大部分成员。他们受雇于跨国资本家阶级和本国资本家阶级,他们在全球化条件下形成的新的资本—雇佣关系中,逐渐失去了过去曾拥有的相对“稳定”和“富庶”的生活状态,“中产阶级”的光环逐渐暗淡,又逐渐地“再无产阶级化”。他们实际上已成为雇佣劳动阶级的主体。④下层雇佣劳动阶级。或称下层工人阶级。他们在雇佣劳动阶级中同所谓的“中产阶级”成员相比处于下层,包括低级“白领”、体力劳动者、移民工人和少数族裔工人等,他们从未认为自己属于“中产阶级”,而在全球化形成的新的阶级关系中则越发表现出无产阶级的性征。

总之,进入21世纪以来,在西方社会阶级矛盾再次逐渐激化起来,各阶级的本性和特征逐渐凸显的时候,讨论这些问题的论述也逐渐增多。比如,“挥之不去的阶级界限”,“无用的‘中产阶级’神话”,“中产阶级的挽歌”,“窘迫无奈的中产阶级”,“‘中产阶级愤怒’让西方担忧”,西方社会又要出现“阶级对抗”,等等讨论主题增多了。这种情境下,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已经使以往过去那种局限于民族国家范围内的阶级分析变得狭隘和不充分。这要求我们必须调整阶级分析的前提和视野,必须超越民族国家范围的限制,在整个世界范围和背景中来考察全球性阶级关系的形成发展以及具体民族国家的阶级关系的形成和发展。

二 全球资本家阶级的形成:一个更富进攻性和贪婪性、正逐渐形成鲜明阶级意识的阶级

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在全球层面的扩张和重构的过程,同时也是跨国阶级与阶级关系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也印证了马克思的判断:“资本发展到怎样的范围,雇佣劳动也就发展到怎样的范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人民出版社,中文第1版,第237页。马克思、恩格斯在160多年前说,在资本主义时代,“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73页。。在今天国际垄断资本主义主导的经济全球化时代,我们可以说,整个世界正在日益分裂成全球性的资本家阶级和全球性的雇佣劳动阶级。

伴随着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是全球资本家阶级的逐渐形成。“现代资产阶级本身是一个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一系列变革的产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73~274页。我们研究当代资本主义和资本家阶级,必须超越以前研究阶级问题及资本家阶级的那种仅局限于民族国家范围内的分析框架,必须从全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不断扩张这个事实出发,更清楚地把握当代资本主义及资本家阶级的演变趋势。

经济全球化不仅改变着全世界的生产进程,也重构着全世界的阶级结构。一个跨国的全球资本家阶级正在形成之中,这表明资本家阶级历经数百年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跨国资本家阶级是诸多资本家阶级集团中的一种,它虽然没有完全取代在民族国家范围内形成和发展的资本家阶级,但后者中有一部分正在逐渐转变为前者,且后者越来越不具备过去曾拥有的相对优势,其独立性也日渐难以维持。民族资本家阶级在全球化浪潮中要重新定位,虽然在跨国资本、国家资本、地区资本之间相互交融和冲突,不同层次的资本家群体也在分化重组中交叉融合,但是我们现在越来越分明地看到跨国资本家阶级集团的兴起,并在资本家阶级集团中越来越占据主导和控制地位,具有不断增强的优越性。国外有的学者已经断言:“跨国资本家阶级是新的世界性统治阶级。”“跨国资本家阶级的内部循环已经日渐被组织起来……并开始去寻求获取整个跨国资本家阶级的根本性阶级利益。在代理人层面,跨国资本家阶级已经具备了阶级意识。……它已经意识到了自身的跨国性。它一直在寻求一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阶级计划。”〔美〕威廉·I.罗宾逊:《全球资本主义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第60、61页。总之,一个跨国资本家阶级业已经在自觉地谋求全球统治阶级的角色,控制着形成中的跨国国家机构和全球决策。

可以看到,现有对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结构和资本家阶级的研究,有的已经开始关注全球性资本家阶级的形成和发展,但大部分还拘囿于传统的民族国家范围内阶级形成和发展的研究维度和方法。二战以后对资本家阶级新变化的研究,最集中的主题主要有两个:一是所谓的“经理革命”,既关注随着股份公司的发展,资本的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造成资本家阶级构成的变化,一个作为特殊资本家阶层的高级经理阶层日益成为资本家队伍中的重要部分;而原来的资本家一部分转变为专门“剪息票”的食利资本家。前者从后者手中接过了企业的经营管理权,实际上行使着企业决策权、生产权,发挥着“行动的资本家”的作用。二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和生产的高度集中和垄断,大型公司的发展,垄断资产阶级的迅速壮大。同时由于资产阶级与国家政权的密切结合,出现了所谓的“政治精英”、“技术官僚”阶层。他们中多数人成为资产阶级政党的上层人物和政府高级官员,成为垄断资产阶级的政治代理人,因此这个阶层也成为资本家阶级的一部分。上述方面的研究,国内外都取得了许多显著的成果。而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全球扩张和进入新阶段,对资本主义和资本家阶级发展演变的研究,有的理论观点需要根据新的变化进行调整,更重要的是要增加新的维度,即全球性维度。在全球资本主义阶段,大资本所有者特别是金融寡头与“高级管理者”日益紧密地结合起来,彼此相互利用和渗透。金融寡头绝不是简单地靠“剪息票”谋求利润,而是越来越拥有历史上任何类型的资本家都无法相比的统治整个世界的权力。而所谓的“高级管理者”,昔日“经理革命”的产儿,曾经被认为是“接管”了资本主义的人群,或自身通过将巨额收入变为垄断资本而融入到大资本家集团,或者绝对地服务和屈从于垄断寡头的利益和统治。国外有的研究者已开始研究这种新的发展趋势。比如法国学者热拉尔·迪蒙和多米尼克·莱维就认为:“资本所有权与高级管理者趋于结合,形成一个混生阶级(hybrid class)。在这个阶级中,资本所有者参与高层管理;高级管理者,如果以前未进入这一集团,可以通过巨额薪酬,变成所有者。”〔法〕热拉尔·迪蒙和多米尼克·莱维:《新自由主义与当代资本主义阶级结构的变迁》,载《国外理论动态》2007年第10期。这种明显的转变,也是由于国际金融垄断资本占据主导地位的结果。列宁在一个世纪前曾分析过:“典型的世界‘主宰’已经是金融资本。金融资本特别机动灵活,在国内和国际上都特别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它特别没有个性而且脱离直接生产,特别容易集中而且已经特别高度地集中,因此整个世界的命运简直就掌握在几百万个亿万富翁和百万富翁的手中。”《列宁全集》第27卷,人民出版社,中文第2版,第141~142页。而在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一个整体的跨国资本家集团正在形成,其经济、政治及意识形态代理人也逐渐在全球层面发展起来。

那么,这个形成中的全球跨国资本家阶级同以往的资本家阶级相比,具有哪些显著特征?它是由哪些人群或阶层构成的呢?概而言之,全球资本家阶级就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迅速发展时期逐渐形成的,以经营跨国资本为主要活动,以追求全球超额垄断利润为目标,以跨国公司为主要依托和平台,以大型国际经济组织和金融机构为主要控制工具,以剥削和统治整个世界为目的的新的资本家集团。就其构成来说,它由掌控着跨国公司、跨国金融机构和国际经济组织的资本寡头和高级“管理精英”、服务于跨国资本统治的各国内部经济代理人、政治代理人和意识形态代理人等所组成。

这样界定和划分全球资本家阶级,还要明确以下几点:其一,全球资本家阶级超越民族国家范围进行资本积累和生产,力图在全球体系中超越民族国家或地区政治实体的控制,但这一阶级集团仍然利用世界上最强势的资本主义国家机器作为杠杆实现自己的全球目的,力图摆脱民族国家力量的限制,不等于说不利用国家力量。跨国公司的母公司大多设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或地区,以此向全球辐射。与此同时,它还越来越多地利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这样的大型国际性机构作为自己的工具。其二,全球资本家阶级集团的成员不仅仅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及各种代理人,也包括其他国家中服务于全球资本积累和生产的资本家及各种代理人。他们身处世界上各个国家和地区,包括最贫穷的国家和地区,彼此联合又彼此竞争,而在整体上追求和实现着跨国资本家阶级的整体利益。其三,从根本上说,全球资本家阶级是从追求经济超额利润和全球性经济利益出发形成和发展的,但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这一阶级不仅要掌握全球经济的制高点和命脉,规定全世界生产的方向,还要追求主宰世界政治、文化和社会的力量及各领域。这就像以往资本家阶级在民族国家范围内追求掌握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各领域统治权一样,又在全球范围内逐渐演变为“自为的全球资本家阶级”。

三 全球工人阶级:一个更为复杂分散、但阶级意识逐渐觉醒的阶级

与全球资本家阶级逐渐形成相随而行的,是全球工人阶级(全球雇佣劳动者阶级)的逐渐形成。随着全球劳动力市场的形成,全球性资本—劳动关系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两大阶级对立的特征,更为清晰地反映了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家和工人作为一种生产关系的两极所具有的性质。相对于全球资本家阶级的逐渐形成和强势地位而言,全球工人阶级的形成可以说是被动的、不自觉的过程。

国际垄断资本寡头主导的经济全球化,将数以几十亿计的各国雇佣劳动者卷入统一的世界劳动力市场中。尽管所处国度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性别、肤色、年龄等不同,但他们逐渐地、不可避免地共同遭受全球资本家阶级的剥削和控制。如果说全球资本家阶级正逐渐地由“自在阶级”向“自为阶级”转变,相对而言,全球工人阶级的这个转变过程则缓慢的多,复杂得多。国外一些研究工人阶级的学者已关注到这个问题。比如美国学者威廉·泰伯(William K. Tabb)认为:“随着不断发展的国际经济扩张而进行的资本家阶级的重组和重构,工人阶级也有必要进行重组和重构。尽管工人阶级有着不同的居住地点和文化认同,但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团结起来。到目前为止,资本家们通过诸如世界经济论坛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协调工具,意识到自己的阶级利益并为此而行动起来,以重构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的运作方式。在这些方面,资本家们做得已比工人们要好得很多。”William K. Tabb, Neoliberalism and Anticorporate Globalization as Class Struggle, in Michael Zweig(ed.), What's Class Got to Do with It? American Society in the 21 Centur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4, p.63.然而,尽管全球工人阶级处于“自在”状态,尚未明显形成全球性的工人阶级意识,但这不能否认一个规模庞大的全球工人阶级客观上的逐渐形成和发展,以及处于这一阶段的全球工人阶级各种抗议活动的发展,如当前各国工人阶级在危机环境下的罢工以及其他抗议运动。

全球工人阶级形成过程主要受以下一些因素的影响制约:其一,经济全球化条件下资本“强势”与劳动“弱势”的力量对比不均衡更加突出,全球资本家阶级不断强化对劳动的自由选择和直接控制。而各国工人越来越失去政府、工会的保护,对全球的资本进攻无法形成有效的抵制和抗争力量。其二,各国工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增多,面对全球资本的联合处于分散状态,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竞争排斥,难以形成统一力量。比如,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工人的矛盾就非常突出。发达国家的工人和工会组织为了维护就业和工资水平,支持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反对别国劳动力进入本国的劳动力市场,排斥移民工人。其三,工人阶级的主体性和阶级意识仍然缺失。从历史上看,从资本主义早期到现在全球资本主义时期,工人阶级经历了“自在阶级”、“自为阶级”、“全球自在阶级”三个阶段。在工人阶级形成的早期阶段,工人阶级缺少阶级意识,仅仅进行一些反抗资本剥削的自发的经济斗争;到了19世纪中后期和20世纪上半期,工人阶级在科学理论指导下和工人阶级政党领导下,形成强烈的阶级意识,进行有组织的、自觉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斗争,以至进行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为目的的社会主义革命斗争;二战以后至今,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时代”,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和统治方式的调整变化,工人阶级又逐渐丧失了阶级意识,认同资本主义制度,在资本主义体制内主要进行经济斗争。而在国际资本统治的全球化时期,虽然跨国资本的剥削更加直接和严酷,贫富差距和各种不平等现象更加严重,全球范围内劳资对立和冲突更加明显,各国工人阶级开始重新认识到自己的阶级地位和阶级利益,但还没有形成作为全球工人阶级的意识,缺失对抗全球资本统治的主体性和自觉性,所以仍然处于“自在阶级”状态。其四,缺少有力的工会组织和工人阶级政党的领导。在新自由主义经济社会政策下,工会力量遭到极大破坏,至今孱弱无力,各自为战,缺少走出困境的战略、策略,难以组织起工人阶级进行大规模的经济政治斗争。而一些左翼政党,包括社会民主党和一些共产党,在历史上曾经是代表工人阶级的政党组织,而今许多声称不再是一个阶级的政党。可见缺乏代表自己利益的政党组织的推动,是工人阶级处于“自在阶级”状态的一个重要因素。

四 以全球的眼光考察当代资本主义阶级关系的变化发展

随着全球化的迅速发展,阶级形成与阶级关系发展的条件、基础、范围、要素等都在发生重大变化,阶级分析的框架和维度也要随之进行调整和变化,必须以当今时代具体的经济、政治、社会环境与条件为现实依据。其中一个迫切要求的转变,就是阶级研究和分析的视角,要从以往聚焦于民族国家转向关注民族国家与全球范围内的各种因素的交互作用。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已经使以往局限于民族国家范围内的阶级分析变得狭隘和不充分。这要求我们必须调整阶级分析的前提和视野,改变仅从民族国家的视角研究阶级形成和阶级关系的观点和做法,必须超越民族国家范围的限制,在整个世界范围和背景中来考察全球性阶级关系的形成发展以及具体一个民族国家的阶级关系形成和发展。

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阶级形成和阶级关系的发展主要以民族国家作为地域平台和经济政治空间,阶级形成和阶级关系的发展主要取决于特定民族国家内的历史、经济、政治和文化条件,取决于该国各利益集团的力量对比关系和斗争状况。人们对阶级关系的分析和研究,也主要集中于特定国家内部的各阶级及其关系状况,对阶级概念的理解也主要以民族国家内的特征和因素为中心。而随着经济全球化的迅速发展,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国际垄断资本主导的全球化将资本积累、资本流动、市场竞争、逐利争夺的平台和空间,从民族国家的边界限制中挣脱出来,使整个世界成为跨国资本自由畅行的空间和彼此竞争的角斗场。与此相随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在全球层面的扩张和重构。就阶级关系而言,当前逐渐展开的进程,就是跨国阶级与阶级关系形成和发展的过程。

必须明确的是,强调用阶级的观点,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考察现代西方社会阶级结构和阶级关系的变化,并不排斥其他社会分析方法。西方一些学者往往把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同其他相关理论对立起来,如用韦伯主义或新韦伯主义理论、后工业主义理论、后现代主义理论等来否定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用其他社会分层的方法否定或替代马克思的阶级分析方法等,这些做法过于简单化。实际上,阶级问题和阶级分析方法本身,并不是马克思最先提出的。马克思说:“至于讲到我,无论是发现现代社会中有阶级存在或发现各阶级间的斗争,都不是我的功劳。在我以前很久,资产阶级历史编纂学家就已经叙述过阶级斗争的历史发展,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已经对各个阶级作过经济上的分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547页。马克思的主要贡献,就是深刻揭示了阶级的社会生产根源及经济根源、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状况和阶级斗争发展的历史趋势,为实现无产阶级专政和建立新的社会制度提供理论依据。这种从本质上对社会关系所作的阶级分析,并不排斥从其他层面和维度的社会分析。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对社会关系的考察,并不排斥从社会学角度对社会关系的考察。马克思的阶级理论和方法主要是定性研究,揭示阶级关系内在的质的规定性和利益根源,特别是经济利益根源,而其他许多方法,则是非本质规定的实证分析,采用定量和模型等研究。在考察当代西方社会关系时,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仍然有其重要意义。比如,当前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积累及其对阶级关系的重组;资本主义的劳资两极对立从民族国家内部向世界范围的扩张;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绝大多数劳动者的越来越大规模地“雇佣劳动化”;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条件下逐渐分裂为全球性资本家阶级和全球性雇佣劳动者阶级的过程;雇佣劳动者阶级包括“中产阶级”遭遇的失业、实际工资增长停滞、相对贫困扩大甚至绝对贫困的存在等,都证明了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正确性。

总之,在全球资本主义时代,阶级和阶级冲突与斗争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在更大的范围内(全球范围)以更加尖锐、更加明晰的形式表现和扩展。今天,离开阶级话语和阶级分析,就无法正确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而不从全球视角研究当代资本主义的阶级问题,就无法正确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和阶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