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转化的作用与性质

本节主要讨论“X血”语义转换的表达效果，以及功能扩展的不同性质与阶段。

一、表达的效果——生动与形象

毫无疑问，要想表达“热情、兴奋而积极投入”和“淡定、镇定而不愿作为”，或者表示“胡扯、夸张、不可思议”，现代汉语当然也可以用其他词汇和方式，但是都没有用“X血”那么生动、形象。这是因为“血”本身就是人类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成分，一旦前加了“热”与“冷”、“狗”与“鸡”，经过相应的联想与引申，表达效果经过特定语境的触发，就会进一步显现出来。例如：

（87）他们很热血（比较：很热情、兴奋而投入），也很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但不喜欢宏大的叙事方式，不会把“爱香港”这样的态度挂在嘴边，会觉得天哪，很肉麻。（《梁文道出“关键词”感慨这个时代的浮躁和暴戾》2014-07-14《新京报》）

（88）同样都是变态的残忍，但在法律层面上，踩死熊猫是违法犯罪行为，因为我国早已立法保护大熊猫；而踩死猫啊狗的，虽然极其冷血（比较：极其冷淡而不作为），应受到最严厉的谴责，但这种行为却不违法，因为翻遍我国现有法律，找不到对小动物予以保护的条款。（《“虐猫事件”上法治比正义感满足重要》2006-03-09《潇湘晨报》）

（89）如果用什么小三小四的传闻再来解释这个忘年恋的破裂，确实太狗血（比较：太夸张、不可思议）。我认为，这次最不可能的就是所谓的小三小四的介入。（《高晓松与小娇妻离婚：忘我恋和忘年恋正常结果》2014-06-28新浪博客）

（90）现在大家对陕北民歌好像有一些固化的印象，就是一定是嘹亮、热情，好像还有点鸡血（比较：有点亢奋而非常激动）。我觉得这不是我听到的陕北民歌，它传达出来的色彩更多的是苍凉和孤独。（《西安草莓音乐节马飞专访：形式是枪，心才是子弹》2014-04-28西部网）

尤其是在一些并存的联合短语中，“X血”的简洁表达效果，更是无可替代的。例如：

（91）易建联当核心，可以，没问题。因为他也有信心，也见过大世面。主要是有侧重，还是从防守做起。我个人也很看好他，非常有激情，非常热血，非常阳光的一个球员。（《大郅助力 男篮核心爆发更容“易”》2009-08-05人民网）

（92）我可能很烦，可能很没耐心，可能很冷血，但对我在乎的爱的人，不管是家人、朋友、恋人，我选择无条件相信、支持，粘人也依赖。（《90后不买房？90后女孩儿居住生活调查之：梦想》2014-02-27《北京青年报》）

（93）同时，路金波更将影片概括为“新三不”电影——不低俗、不假嗨、不狗血。此外，为《后会无期》提供全面支持的九大电商也共同出席首映发布会现场，并与韩寒等人共同启动了影片的网上预售活动。（《“后会无期”首映杜琪峰力挺韩寒 冯绍峰袁泉秀亲密》2014-08-22新华娱乐）

（94）我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很鸡血，有时候很淡定，有时候天天来贴吧，有时候却可以半个月不来一次。（《战战兢兢来胡扯》2012-10-17钟汉良吧）

很显然，这些“X血”的表达效果，无疑是最为生动、形象的，也是相当自然、简洁的。

而且，这种特定的表达效果，在“X血”的对举与连用格式中，体现得更为充分。例如：

（95）为荣耀洒热血，为商业洒狗血——在蛮吉第一次举手应战，洪亮报上自己姓名时，观众还能感受到这种因天真带来的热血。（《<魁拔之大战元泱界>：热血还能洒多久》2013-06-04腾讯娱乐）

（96）今日周五，“狗血”行情迎来周线的收线大结局，可能大家都比较期待周五能来个“鸡血”行情，能不能走得有新鲜感，来点“鸡血”行情，我想还需要静待下周的来临。（《“狗血”行情周的“鸡血”操作》2014-08-15中金在线）

（97）热血与冷血，两种信仰两重天——是谁造就了这么多的“冷血”中国人？最近，我常常想起热血的中国人和那个热血时代，很自然地又想到今日那么多冷血的中国人和冷血事件，我就搞不明白了，我们这个社会到底怎么啦？（《热血与冷血，两种信仰两重天》2013-11-02开心网）

（98）“狗血”是一出“苦戏”，“鸡血”是一出“乐戏”，其实，在许多老板眼中，都有从“狗血企业”到“鸡血企业”改变的冲动与期望，但往往老板一“鸡血”员工就“狗血”，员工喜欢镇静剂而不喜欢兴奋剂，这让老板也变得狗血起来……其实，从“狗血”到“鸡血”的转变，是一个文化建设的过程。（《从狗血企业到鸡血企业》2012-11-05新浪博客）

上面四句，或对举配合，或连用呼应，或前后承接，或层层深化，无论表达的生动性还是形象性，是经济性还是协调性，都已达到了很难被替换的地步。很显然，正是由于各种配合、共现的表现形式，“X血”的各种表达效果，几乎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如果选用其他形容词或者短语说明，肯定不会有这样言简意赅、整齐对称的表达功用。

毋庸讳言，前面曾经指出，表示一部分比喻义、借代义的“X血”，语义内容完全改变了，但功能上还可以保留名词的用法，仍然是充当主、宾语或介词宾语。例如：

（99）中国武警战士在艰苦危险的工作环境中昼夜站岗执勤，执行保卫任务，恪尽职守，从不叫苦叫累，他们用热血与忠诚，在这片远离祖国亲人的土地上树立起中国军人的丰碑。（新华社2004年新闻稿）

（100）如果不是米奇生病，文浩知道，他也许一辈子不会踏进粤剧团的院落，而且心安理得。他被自己的冷血、薄情深深地震撼了。（张欣《今生有约》）

（101）2013年初，董洁王大治海南激吻，轰动一时，让董洁、潘粤明的离婚事件更添狗血。（《董洁暴瘦疑与感情有关 回应：大家想多了》2014-06-22搜狐娱乐）

（102）因为再加上车祸、绑架、毁容、换脸等桥段的打包放送，可谓洒了一地狗血。不过，越是狗血越能激发吐槽欲望带动收视，这样的逻辑已经在无数剧集中得到验证。（《<步步惊情>剧情狗血神剪辑：刘诗诗苦情玛丽苏 吴奇隆薄情寡义》2014-05-07看看新闻网）

这并不意味着“X血”表达效果的体现可以无须功能扩展，只能证明功能转化相对滞后而已。

二、转化的性质——频率与功能

从上面的描写与分析来看，这四个“X血”现在都已经完全形容词化了，表达效果和句法功能都早已成熟。譬如，都可以受“相当”的修饰：

（103）这或许是出于剧情需要，每个硬汉都得动手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他和阿诺州长开着迷你小车枪扫机场的场景，相当热血。（《<敢死队2>华人女星余男“倔强”闪耀好莱坞大片》2012-09-06海外网）

（104）消息传出，邻居都不敢相信，让人震惊的是，根据警方调阅的监视器画面，死者的女儿与男友作案后，还有说有笑回台中住处，相当冷血。（《18岁少女弑父焚尸 家属疑死者前妻是主谋》2010-03-24人民网）

（105）婆媳对阵、唇枪舌剑的往来之间俨然有着家庭伦理剧的感觉，职场上更是个“幸运的杜拉拉”，一路贵人提携，奇遇不断，甚至于半老的国企厂长王贵林，也“如老房子着了火”一般地恋上了这个小菜鸟，相当狗血。（《<沉浮>，强拉出个“杜拉拉”》2012-07-05《新京报》）

（106）当然，整部电影笑点恰如其分，幽默感为影片大大加分，情节设计巧妙、气势恢宏，从头至尾紧扣观众心弦，相当鸡血，令人从头“high”到尾，高潮不断。（《浪漫英雄主义情节VS现实主义思想》2012-04-21豆瓣电影）

程度副词“相当”修饰这些“X血”，从句法组配的表层看，似乎并没有实质性区别。其实，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的，经过认真分辨和统计之后就可以知道，这四个“X血”虽然都是处在从名词向形容词转化的过程中，但细分起来，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三个阶段。所谓“两种类型”是指：“热血、冷血”和“狗血”的形容词化已是句法功能，功能分化已基本结束，重新分析也已完成，尽管语文词典还没有来得及标准，此为第一种类型；而“鸡血”作为形容词还是语用功能，功能分化的进程还处在发展阶段，重新分析尚未进行，语文词典当然不会予以收录，此为第二种类型。

何以证明“X血”的形容词化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呢？我们统计了“热血、冷血、狗血”和“鸡血”在北大语料库、人民网、百度网中分别被“很、挺、太、有点、非常、相当、极其”7个程度副词修饰的情况，其结果是：首先，北大语料库只有极少数“冷血”用例，没有“热血、狗血、鸡血”用例；其次，在人民网、百度网中“热血、冷血、狗血”都可以被这7个程度副词修饰，尽管用频高低不同，但“鸡血”在人民网中受程度副词修饰的例子，居然一例也没有（见下表）。

这就表明：“X血”表面上好像都可以充当谓语，都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但在20世纪传统语料中这种现象还很少出现；尤其是“鸡血”一词受副词修饰的用例，在“人民网”中居然绝迹。表明即使到了21世纪的今天，正规严肃的主流媒体，全都不承认“鸡血”的形容词功能。看来，由“打鸡血”省略转化而成的用法，尚未被普遍接受。

那么，“三个阶段”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从调查的语料可知，“冷血、热血、狗血”虽然在当代汉语中都已是较典型的形容词，但是在北大语料库里，“热血、狗血”受程度副词修饰的用例一例也没有，而“冷血”却有2例，还有2例由代词强调程度的例句。例如：

（107）张先生的事迹我听得不少，这个世界负心的人很多，当年那帮人真是太冷血了。如果我的老师或者同事就这样进去了，起码也是要呼喊几声的。（杨银波《中国的主人》）

（108）你怎么一点醋劲都没有？实在不像个爱我爱得如疯如狂的人，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有点冷血。（琼瑶《聚散两依依》）

（109）韦迪摇摇头：“你看每事每物都如此冷血！”（梁凤仪《风云变》）

（110）英国知识分子未必都像中国知识界在今天所想象的那样冷血，连柏克都有另外一面。（《读书》vol-202）

而且，在北大语料库中，“冷血”还可以直接充当谓语，甚至还带上补语。例如：

（111）当夜我写了一篇文章，不知用了多少口诛笔伐的字眼责骂抢树枝的人冷血，倒忘记了对我后方不设防城市滥行轰炸的日本空军，那篇文字当然不能刊载。（《读书》vol-156）

（112）说到《沟》里的不肖子扬扬，作者当然有权利写一个“不想回来”的离境者，但就算“他连与他朝夕相处的母亲都不了解，他又何尝了解他的祖国”也罢，他竟然冷血到毫无人性的地步了么？（《读书》vol-031）

此外，北大语料库中还有少量“冷血”联合充当定语、状语的例句，显然也都形容词化了。例如：

（113）你怎可做这么绝情、冷血而又阴险的事呢？（琼瑶《水云间》）

（114）外长会议通过的第四个宣言是：苏美英三国《关于德国暴行的宣言》（苏联、美国和联合王国），已从许多方面获得关于希特勒军队在他们曾经蹂躏过而如今正被步步逐出的许多国家中所犯的暴行、屠杀以及冷血无情地执行集体死刑的罪证……（沈永兴、朱贵生《二战全景纪实》）

这一系列的分布表明，“冷血”的形容词化，实际上在上个世纪中叶已经开始，到80年代末就已经比较成熟了。所以，严格地讲，“冷血”与21世纪才形容词化的“热血、狗血”相比，虽然性质基本相同，但还是应该归入两个不同的阶段：现代汉语与当代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