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张西曼先生
我与张西曼先生相识,远在30年前,我记得初见面时,是1917年夏季一个傍晚,在哈尔滨公园。那一天天气很好,起初我们谈的是教育问题,渐而涉及社会问题、世界革命问题。我们谈得极惬洽、极兴奋。最后当谈到世界革命一定成功的时候,大有“舍我其谁”之慨。由那一天起,我们时常见面,见面后则谈革命问题,由中国到苏联,由苏联到世界,总是这样地漫谈着。而我们的友情,乃日益深厚,一直到现在,30多年我们始终一贯地在革命立场上,坚持了我们的深厚友谊,为革命而奋斗。
但是我们虽相交30余年,而我们共处一地,聚会较长,则仅有三个时期:一是1917年至1918年,那时我在哈尔滨主办东华中学,他在滨江道尹公署工作;二是“九一八”事变以后,我因为参加义勇军工作到了南京,他在南京从事中苏文化工作;三是不久以前,他从民主东北参观归来,我们同住翠明庄招待所,老友重逢,朝夕晤话,忆往追来,感奋同深,方期携手迈进,共为解放事业而努力。讵料妖魔不仁,他竟与世长辞,而与我们永别了。这不只是我个人友情上的创痛,实在是革命队伍中一个很大的损失,能勿悲悼?张先生的道德、文章、学识、品质,知者很多。我觉得有三件事看似渺小,无足重轻,而实在则值得我们追忆和学习的。
第一,张先生的世界革命精神。他真正认识了苏联,他笃信世界革命一定成功,他不但意志坚决,言词斩断,并且切实地做了宣传、鼓励、领导的工作,他不是空谈者,他是实行家。例如我在哈所主办的东华中学里,就有他不少的精神:(一)当时由内地赴苏联学习的同志们,如张太雷等许多人为避免住旅馆被检查的危险,均由张昭德送到东华食宿,并代为办理出国护照。(二)马天安(马骏)等同志,于假期中则时常住在东华从事活动。(三)东华收容韩国革命青年,致引起日领馆派人携同哈市警察到校检查。(四)东华同学有的于1922年即加入联共,有的早已加入中共,现在管理民主东北轻工业,这都有张先生的世界革命精神在里的呀!
第二,张先生的远见和坚定的立场。张先生是世界革命者,但是他知道世界革命的成功必须走十月革命的道路,中国革命的成功必须由中共来领导,所以他在国际上则拥护苏联,在国内则拥护中共,他始终反对英美帝国主义,反对国民党反动派,从事沟通中苏文化工作,虽其中遭遇了许多的威逼、利诱,但是他不为威服,不为利屈,坚决保持其立场,直至他离开人世。我们看现在全世界的人民正向着世界革命的途程迈进,并日趋光明,前景业已不远,而中国共产党也已取得了最大的史无前例的伟大的胜利,且即将胜利地解放全中国。中国共产党这一胜利更给全世界人民以最大的鼓励。他们都风起云涌、澎湃奔放地走向革命的途径,而国民党反动派已到了没落时期,只能做垂死的挣扎,不久将来一定要自撞丧钟的,这是张先生的远见和坚定的立场,恐怕世上不多见吧。
第三,张先生的治学方法。张先生是有名的民主教授,但是他知道学问是无涯的,术业是有专攻的,“三个臭皮匠,强如诸葛亮”,所以他的治学方法是不耻下问,虚心探讨,向大众学习,且是学习再学习。他的学问是由博而专,由多转一的。在哈尔滨的时候,他已通俄语,仅有时因为一个字的意义或一句话的语音犹有可疑,我曾见他奔走数里,问过许多俄国人、中国人——会俄语的,甚至挑夫走贩。其后他研究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以及各种学术都是如此。他这种钻研探讨、不厌不倦、虚心向大众学习的精神,恐怕是治学最好的方法吧!
张先生死了,张先生并无赫赫的事功,也无巍巍的烈绩,但是我每与人谈起他,与任何人谈起他,都说他那种温煦的爱力,炽烈的热情,医病治人的心肠,舍身救世的抱负和那谦虚和蔼的态度、公正无私的作风,时时萦绕于我的脑中,将永世而不能忘。我仔细想这是什么?这就是张先生的遗爱,张先生人格的伟大,张先生的精神不死!
(写于1949年)
原载全国政协《文史资料选辑》第九辑(总一〇九)53—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