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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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找北京容易的很,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找杜伯春读的那所大学也容易,几乎易如反掌。

身单影直地来到杜伯春就读的大学门口,万梓玫踟躇了,徘徊了。

正值寒假,实习的实习,回家的回家,如她就读的大学一样,剩下的不是准备接本的,就是谈恋爱搞对象的,忙的云里雾里,谁会在意她。

除了知道他叫杜伯春之外,其他一概不知,哪一届,哪个系,一问三不知,想他犹如大海捞针。

杜伯春就读的大学师生加一起几万人,就算她就读的学校也足有几千人,想在几晚人里盲目地找到一个人恐怕难如上青天。

再难也难不住万梓玫,既来之则安之,她是不会望而却步,更不会打退堂鼓的。

杜伯春是她唯一的线索,若是断了就真的找不到他爹了。

万梓玫读过大学,知道大学里的流程,再大的大学都有学生处。

她找不见学生处,可以找保卫处。

保卫处不缺保安,就算全校的师生一个不剩地放了假,他们也不会放假,哪怕守着那两扇大门,也得二十四小时的守着,起码她就读的大学是这样。

万梓玫在门口随便逮了个保安,上去就和他说,她是杜伯春的姐姐,她爸爸被车撞了,危在旦夕,放假都十多天了,他家都没回,手机也关机。

既然她和保安说,她是杜伯春的姐姐,那她的爸爸,自然是他的爸爸。

说着她急的哭了。

她一哭,其他的保安也急了,纷纷安慰她不要哭,让她有话慢慢说。

一个保安问她弟弟是哪个系的,她茫然地摇摇头说:“他从小不听话,开始读的是中文系,后来又转到了化学系,读了一个月又嚷嚷着要去历史系,最后我也不清楚,他转到了哪个系。”她惟独没说法律系,因为她所读的大学没有这个专业。

保安们一个个都犯了难,具体哪个系都不确定,怎么找。

保安们让她再仔细想想,她弟弟究竟最后转到了什么系。

打死她,她也想不出,因为她全是蒙的,就因为她读的大学有这些系,她就蒙了这些系。

瞅着保安们也犯了难,她哭的更伤心了,说如果再找不到她弟弟,恐怕他爸爸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谁会咒自己的父亲被车撞,所以保安们,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保安队长一个电话打到了学生处,说明了特殊情况。

类似的特殊情况保安们也经常遇到,只是像万梓玫这样罕见的情况,更为特殊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保安们也习以为常了,只是像杜伯春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

学校放假十多天了,他爸被车撞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不但没回家,手机也关机联系不上了。

不愧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名校,不像万梓玫就读的地方学校,找个人,若是说不清系,道不明级,非得把学校的花名册搬出来一一查找,等找到杜伯春,估计也该过春节了,不然万梓玫的头发也得花白了。

杜伯春就读的大学拥有最先进的电脑识别软件,只要把他的名字输进去,系统会自动动上万名学生中搜索出与他相匹配的。

须臾,五名叫杜伯春的学生被系统自动识别了出来,其中一名是女生没,直接就被排除掉了。

其余四名男生,万梓玫一眼就从学生处的电脑上认出了他。

四名男生都有照片,万梓玫没见过杜伯春真人,更甭说照片了。

她认出他,完全是靠他资料里的家庭住址和他爹的名字。

就算他的家庭住址错了,他爹的名字也不会错。

资料里,杜伯春所填写的家庭住址,对于万梓玫来说是陌生的,可他爹的名字,对她来说是熟悉的。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眼就记住了他照片上的模样,眉眼,鼻子,嘴巴,几乎是他爹的年轻版,或者俩人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杜伯春资料里的家庭住址,可是他爹的老巢,她必须牢记于心,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为了找到他爹,她是不入虎穴焉得虎父。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杜伯春两名在校备考的同学听说他漂亮的姐姐来找他了,没见过美女似的,兔子一样蹿到了学生处。

大学同窗四年,他可是从没提起过他有个姐姐,甚至漂亮的姐姐。

毕业了,竟然冒出个姐姐来。

俩同学压根儿就不信万梓玫是杜伯春的姐姐,俩人一边往楼下蹿一边怀疑,是杜伯春那小子把哪个女女的肚子搞大了,然后玩儿起了失踪。

俩人都觉得杜伯春也真够奇葩的,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把女女肚子搞大俩同学和万梓玫只打了个照面,看万梓玫一脸的怨妇相就知道她被甩了。

同时俩人心照不宣地觉得,万梓玫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就杜伯春那熊样,怎么能配的上他们眼前亭亭玉立的美女万梓玫呢,真是苍天没眼,造化弄人。

大学男同学都这样,无论你长的多帅,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个熊样,都不配糟蹋他们心目中的女神。

俩男生当着万梓玫的面,把杜伯春贬的半文钱不值,说压根儿就不该为他伤心,痛苦就更犯不上了。

还说要给她介绍真正的帅哥,让她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高大上。

万梓玫有些发懵,一时没明白杜伯春俩同学喋喋不休的什么意思,真是话痨,话密的不行不行的。

她急的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有心思给她介绍男朋友。

她是真急,只好打断他们的话说:“你们就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就万分感谢了。”

找不到他,就找不到他爹,找他不过是个幌子。

俩男同学跟在她屁股后面,不住地安慰她,恨不得给她一个怀抱让她依靠。

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什么为杜伯春那棵歪脖子树吊死不值得,好像她要寻短见似的。

万梓玫真是服了,跟她就读的学校里的男生一样贫,能贫到火星上去。

好像寒窗苦读,平生所学的知识就是为了和美女套近乎的显摆的,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万梓玫他爹过世的早,有很深的恋父情节,对她同龄的男生没有半点儿感觉,典型的大叔控。

与其说遇到杜伯春他爹是偶然,不如说她对他的依恋是必然。

睡在杜伯春上下铺的俩兄弟还想继续耍嘴皮子,把她侃晕,找不到北。

可她真的没兴趣听他们咧咧,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不但把杜伯春那张脸牢刻于心,还知道了他家的具体住址,此时不挥手再见,更待何时。

俩男生把她送到学校门口还贫,“妹子,想开点。”真逗。

踏上归途的万梓玫想,就算是死,她也不能放过杜伯春他爹。

马不停蹄的乘火车赶回她读书的城市,已是后半夜三点多钟。

她不想惊动住在隔壁的老房东,到楼梯口把高跟鞋脱了,蹑手蹑脚地爬上楼,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房东的门就响了。

门缝里的灯光潮水一般倾泻到了她的身上,流淌到了她的脚面。

那一刻,她尴尬的真想从楼梯上滚下去,直接消失。

不等她滚,老房东眯着一双眼说话了,“姑娘,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刚搬进来的时候,她总感觉老房东不怀好意地打量她,目光怪怪的,刀子一样,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为此,她几次和杜伯春他爹说起过,说老房东瞅的她浑身不自在。

他却说:“谁让你长的这么性感,他那是吃不着葡萄觉得葡萄酸。”万梓玫嗤之以鼻,“他都七十多岁了,好不好。”“八十岁也是男人。”杜伯春他爹抑扬顿挫的,好像他很了解男人似的。

万梓玫觉得老房东在窥视她的生活,只要杜伯春他爹一来,不管多晚,准能听见隔壁鬼祟的开门声。

以至她独自上楼下楼,也感觉猫眼里有双眼睛在瞅她。

她几次提出搬家,杜伯春他爹都说没往心里去,反而说:“看吧,长的漂亮就是给人看的。”

老爷子半夜三更的把万梓玫堵在出租屋门口,让她手足无措,只好陪着笑脸向他再次保证,明天一定给他。

老房东上嘴唇一碰小嘴唇,冒出一句,“姑娘,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杜伯春的俩同学就够贫的,老房东更贫,都到出租屋门口了,跟她耍嘴皮子。

她害怕老房东嘴里再蹦出别的,头一低想挤进门,门一反锁,他爱说什么说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隔着门她也听不见,有本事,他把门踹烂。

老房东比她快了一拍,不等她闪身一把薅住她的胳膊,道:“姑娘,别急着进屋啊。”恐怕楼上楼下睡觉的人都被他吵醒了。

万梓玫一手抓着高跟鞋,一手把着门框,急了,“松开!”身子一侧,鞋掉了一只,狠狠砸在了楼道的水泥地上,惊心动魄的。

爽性她把另一只也扔了,“深更半夜的,你想做什么?”老房子肆无忌惮地反问她,“你想做什么,欠房租不给有理了。”“我说不给了吗?”“那你给啊。”老房东伸出手,刻不容缓地嚷。

万梓玫害怕他再嚷嚷,说:“嚷什么嚷,不就是几千块钱么。”说完胡乱地摘下脖子上的项链,塞给了他,丢下高跟鞋,钻进出租屋,咣地带上了门。

背靠着门,万梓玫无声地哭了。

杜伯春他爹没失踪的时候,多次问她要不要钱,她摇头说不要,她想不出要钱做什么。

缺什么,他买什么,她要钱也没地方花。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难道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就该狠狠的花他的钱,花到他想甩你的时候心疼。

说一千道一万,天下真没有卖后悔药的,也就是说过了这个村,没了那个店儿。

等她想花他钱的时候,他影儿都没了。

老房东还不肯罢休,好像那门不是他家的,拍了一下又一下,“我知道你真的假的?”项链是她二十岁生日,杜伯春他爹送她的,货真价实。

买的时候,她就在跟前,五千多,她不要,不想让他破费,不想花他的钱,她比他小了二十岁,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他养的小情人。

当时他很激动,生她的气,她才勉强点头。

万梓玫情绪有些失控,她几次想不管不顾的冲出出租屋,去找杜伯春他爹。

有什么好顾忌的,她快被人扫地出门了。

老房东半点善罢甘休的意思都没有,一直连声地拍门。

她也豁出去了,装聋作哑不给他开门,有胆他把门踹开。

依靠着门,任眼泪无声地淌着,心里又骂了杜伯春他爹几声混蛋。

老房东竟然怀疑她脖子上的项链是假的,等于说他一直都觉得杜伯春他爹压根儿就没真正爱过她,不过是玩儿玩儿她,不然他凭什么怀疑她塞给他的项链。

跌坐在地,把与杜伯春他爹在一起生活的三年大致梳理了一遍,越梳理越乱。

记得她把第一次给了他的那夜,他抱着着亲了又亲,说如果不好好心疼她,天理都难容。

看见血,她吓的浑身颤抖,他却兴奋。

万梓玫在门口,一直坐到天亮,哭干了眼泪,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鞋还在门外走廊上扔着,门外没了老房东的拍门声,想起身,两腿一软,又坐下,明明是哭的表情,却没有泪。

伸展双腿,一直坐到阳光落到她脸上,她才蜗牛一样蠕动了下四肢,挣扎着爬起来。

头不梳脸不洗,凝神屏息地牙开条门缝,把两只鞋拖进了屋,没敢穿,一手拎着,贼似的溜下楼,头都没敢回,穿上鞋撒腿就往小区外跑。

一口气跑到小区大门口,还担心老房东追出来。

必须第一时间赶到杜伯春他们家,把他爹堵在家里,跟他讨个说法。

相比在偌大的北京城找杜伯春,找他家容易多了,全城的出租车司机没有不知道的。

万梓玫憋了一肚火,怒气冲冲的杀到杜伯春他们家的小区,气都没缓一口,直奔楼梯口,土匪一样蹿上楼,抬胳膊,半点迟疑都没有,开始砸门,一气呵成。

砸到她手背疼,门几乎变形,门里也鸦雀无声。

砸不开,踹。

高跟鞋把铁皮包的木头门,踹进去一堆坑,门里还是静悄悄的。

她坚信门里有人,即使杜伯春他爹不在,他也该在。

他爹躲她,当缩头乌龟,他没必要躲她,跟着一起当缩头乌龟。

恩怨是她和他爹的,又不是和他的,他没道理躲着不开门,除非他爹也在,给他使了眼色。

砸不开,踹不开,她扯开喉咙喊杜伯春他爹的名字,喊到嗓子冒烟,只喊出几个隔壁邻居,问她找谁。

她嗫嚅了一下,没说出杜伯春他爹的名字,指指门说:“找他们家的人。”被他喊出来的邻居个个狐疑地盯着她问:“他儿子还是他?”

万梓玫咬咬嘴唇,说:“他爹。”住杜伯春他们家对面的邻居,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才说:“他爹早死了,被车撞死了。”其他的邻居不约而同地缩进了家,关了门。

万梓玫原地转了一圈,瞅瞅一扇扇对她关闭的门,又把目光对准了杜伯春他家那扇被她踹出坑的门,打死她,她也不信,前几天,他爹床上还生龙活虎的,几天不见就死了,真能编。

看来为了甩掉她,费尽了心计,连左邻右舍都串通好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杜伯春他爹被撞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他搞拆迁的时候砸死个老太太,老太太的孙子是混社会的,找人直接开车把他撞死在了拆迁现场。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杜伯春他爹的朋友也这样说。

传来传去,传的沸沸扬扬,却又没人亲眼目睹,究竟他爹是不是被老太太的孙子找人撞死的,更不得而知。

杜伯春学的是法律专业,知道证据的重要性,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时眼见也未必是实。

站在专业的立场,不能妄下结论,找到肇事司机是重中之重。

找到司机就能牵出背后指使他的杀人凶手。

并不是杜伯春不信任警察,更不是他不相信警察的办事效率,他是替父报仇心切,想亲手把杀害他爹的凶手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

在铁皮围墙里,杜伯春用手机上自带的手电,找遍了整个角落,一片瓦砾一块砖头地翻找,都没发现有带血迹的砖头和瓦砾。

既然光头男亲眼所见,那帮家伙把他爹丢进了铁皮围墙的某个角落,那某个角落的某块砖头瓦砾上就该有他爹流下的血。

只要找到其中的一块,就能证明他们曾经移动过他爹,严格意义上就构成了犯罪,即便法院最后判定他们是肇事逃逸,在量刑上也会酌情加重。

杜伯春他爹进城先是给人盖房子,后来才拆房子的。

他爹被撞死后,杜伯春才知道他爹这些年一直在拆房子。

拆迁,他并不陌生,经常在网络上,报纸上看到钉子户的报道,看到强拆者致人伤亡的报道。

网络上对强拆行为更是口诛笔伐,谩骂声诅咒声响成了一片,其中他也曾推波助澜。

国家三令五申的下文件,不许强拆,不许断水断电,甚至一切的暴力威胁手段恐吓拆迁户。

问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利益驱使下,开发商和拆迁办达成了共识,有了潜规则。

只要不出人命,开发商对拆迁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出了人命,就推卸责任。

曾经,杜伯春抬头仰望着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骄傲过自豪过,因为其中有他爹亲手盖的。

他爹像千千万万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是城市真正的建造者。

如果没有像他爹一样千千万万的农民工一样,城市的繁荣和发展就是一句空话。

就算他爹是搞拆迁的,就算他爹拆迁的时候砸死个老太太,老太太的孙子也不该找人把他撞死。

哪怕他罪不可赦,判他死刑的也应该是法院里的法官,而不是法律之外的某个人。

杜伯春相信他的绝对不是故意的,他和老太太无仇无怨的。

无论真相是什么,他都必须弄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