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杜伯春他爹被车撞死了,舆论几乎一边倒,都幸灾乐祸,说他是罪有应得,说他拆迁的时候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死十八次都绰绰有余。
死的是杜伯春的亲爹,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亲爹。
站在一名未来法官或者律师的角度,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任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都应该受到谴责。
假如每个公民的权利在受到侵害后,不去诉诸法律,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你杀他,他杀你,整个社会岂不乱了套。
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虚拟的,现实是现实,江湖是江湖,任何的江湖快意恩仇,都不允许驾驭在法律之上,都必须遵守法律,否则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杜伯春深深地懂得证据对每一起案件的重要性,必须第一时间找到肇事司机。
司机是活的,车是死的,最行之有效的是以车找人。
光头男和卖菜的都说是一辆越野,白色的。
虽然城市的大街小巷车满为患,成了灾,相信找一辆白色的,车牌号里有9和8的越野不难找。
交警队的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处理交通事故的,交罚款的,给新车上牌照的,进来的出去的司机们络绎不绝。
杜伯春知道想查询车辆信息,必须有警察出具的相关证明,或者由警察亲自出面。
他不想惊动警察,原因是不想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他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肇事车辆,而不是打草惊蛇,让他毁灭了证据。
果不其然,接待他的警察面带微笑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杜伯春在交警队跟小美女警察套近乎的时候,万梓玫已经埋伏在了他家小区,守株待兔似的等着他的出现,然后找到他爹,跟他爹说个一二三。
小美女警察也喜欢高大帅气,风流倜傥的男生,只是喜欢归喜欢,原则归原则,即便他帅出地球,她也不会为他网开一面。
小警察不接他的美男计,始终面带微笑,不帮他的忙。
杜伯春不死心,一再追问小警察哪个大学毕业的。
小警察说她毕业于一所职业技术学院。
他摇头晃脑地盯着小警察的眼睛,抑扬顿挫地道:“不像,半点儿也不像,看你的气质起码是交通大学,最次也是警官学校毕业的。”夸的小警察圆脸红扑扑的,一再说她真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
他还是不信,非让她掏出毕业证证明。
谁没事干,整天装着毕业证,所以小警察掏不出,他就说她骗人。
小警察没招了,问他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他心口胡诌,说他小学都没毕业,他表面上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内心却在滴血。
他没有时间和小警察贫嘴,更没有时间和她开玩笑,他只想她立刻马上帮他查出那辆车和它的主人。
她不帮忙,他就找不到车,找不到肇事司机,找不到幕后的始作俑者。
很显然小警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礼尚往来地让他把毕业证掏出来,看下。
杜伯春见缝插针,“我给你看毕业证,你帮我查?”小警察不上他的当,“你先给我看,再说查。”杜伯春只好把刚领到不久的毕业证明掏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小警察。
小警察捧着他的毕业证端详了半天,抬头又把毕业证上的照片和他本人比对了下,才大惊小怪地叫,“哇哇,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学霸,今儿算是见着活的了。”
杜伯春急的手心直冒冷汗,故意作个夸张的鬼脸道:“这下可以帮我查了吧。”小警察慢条斯理地摇着头,“对不起,帅哥,真的不可以。”说完还不忘跟他调侃,“你长的真的很帅。”
杜伯春恨不得拿把刀子架她白皙的脖子上,逼她查。
不过犯法的事,他不会去做,只好心急如焚地继续跟小警察套近乎。
西北风簌簌地刮着,楼前光秃秃的树干呜呜地响。
万梓玫蜷缩在角落里,望眼欲穿地等着杜伯春的出现。
两排楼中间,是一片空地,空地上,不知谁家种的大葱,秋天没收,叶子干的失了水分。
点点绿意,也冻成了僵尸,却依然泛着森森的绿。
万梓玫无暇观看那些和她一样簌簌发抖的大葱,她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小区门口,观望着每一个进出的男人。
天气太冷,进出的男人寥寥。
等待杜伯春现身,成了万梓玫眼下唯一的渴盼,她只能等,就像杜伯春赖在交警队不走一样,查询车辆登记信息是找到肇事车辆的唯一途径。
小警察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警察,还说那是警察的职责。
杜伯春说:“警察叔叔公务繁忙,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小警察打趣他说:“警察阿姨更忙。”
杜伯春使出了浑身解数,恨不得把十八般武艺三十六计都使出来,小警察依然不为所动。
黔驴计穷的他,似乎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条以身相许,一条走为上。
问题是就算他想以身相许,人家小警察乐意不乐意。
在与小警察周旋的过程中,他想好了,死马当活马移,孤注一掷,走投无路再走为上。
杜伯春不是地痞流氓,不能贸然吓着小警察,他得斟酌,不能冒失鬼似的,张嘴就就求婚说:“我爱你,你嫁给我吧。”那样小警察一定以为他是神经不正常。
斟酌了又斟酌,他决定探探虚实,“美女,有男朋友吗?”小警察“扑哧”笑了,“我儿子三岁了。”糗的睹伯春真想一头撞死在玻璃上。
真没看出来,娇小玲珑的小警察孩子都三岁了。
自古华山一条道,杜伯春也剩下了一条道——走。
幸亏孙膑在三十六计中,最后的一计是走为上,不然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那一刻他佩服的孙膑他老人五体投地,真正领略了走为上的奥妙和明智,说白了就是逃。
不过逃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像丧家之犬漏网之鱼一样乱了方寸,连毛爷爷他老人家还知道敌进我退。
杜伯春遗憾地叹息一声说:“有缘无份呀。”说完才匆匆离开。
走出交警队的大门,杜伯春出了一身臭汗,可能是暖气太足的缘故,也可能是急火攻心的缘故,总之挺狼狈的。
风飕飕的,吹的人后脊梁发酥。
一辆公交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出租车放慢速度,摇下玻璃问他打不打车。
他连摇头的心思都没有,直接给大学同学拨打了电话。
记得同学说过,他爹是交警。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向同学求助,不是情谊不够深,是他不想让同学知道他爹的事,担心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同学们都知道他爹让车撞死了,他爹是搞拆迁的。
同学们的心目中,搞拆迁的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土匪就是流氓,缺德都带帽檐儿了。
老百姓更是恨之入骨。
同学半分钟都没耽搁,几乎他挂电话,他的短信就到了。
杜伯春第一时间拨打同学发来的手机号,电话接通后,他只礼貌地叫了声叔叔,然后讲明自己是他儿子的同学,想让他帮忙查一个车牌号。
同学的爹连原因都没问,办事效率比他想象的都高,电话都没挂断,就帮他查了,车辆信息库里没有一辆白色的,车牌号带8或者9的越野车。
同学的爹说的特别的肯定,杜伯春不得不信。
谢过同学他爹,他只得另辟蹊径。
仔细梳理了下光头男的话,杜伯春想完全有可能是视觉上出现了误差,当时车灯晃眼,他会不会把6看成了8或者9。
他想到了二手车市场,既然是肇事车辆,为了毁灭罪证,司机很有可能会把车开到二手市场卖掉。
犹豫再三,杜伯春没再给同学的爹打电话,让他查车牌号里有6的白色越野车。
言多必失,万一同学的爹问起来,他只能撒谎。
如实相告吧,很快同学就知道他爹被车撞死了,然后不出片刻工夫要好不要好的同学都会从四面八方打来电话,安慰他,让他节哀顺便。
并非他不想与同学们联系,是不想以这样一种方式联系。
杜伯春打车直奔二手车市场,没目标,乱转,吸引了几个车老板,跟在他屁股后头,问他想要什么车,恨不得把收回来的二手车一辆不落地推荐给他。
有个女老板更热情,把每一辆车的年限和公里数,以及性能都介绍给他,好像卖车的是她,不是他一样细致周到。
从里介绍到外,杜伯春满看上一辆车。
女老板不想放弃他这单生意,指着一辆九成新的奥迪车说:“兄弟,裸车七十多万,诚心要,给姐这个数。”说着伸开一巴掌。
杜伯春瞅瞅那车,直犯嘀咕,裸车七十多万,刚开了三千多公里,五十万就卖了。
他怀疑车主的脑袋被驴踢了,要么就是钱多把脑子烧坏了。
疑惑的杜伯春问女老板,“大姐,这车怎么了,卖了?”女老板声音响亮地道:“兄弟,这你就不懂了,比如我找你办事吧,送你一辆新车多扎眼,我开上几千公里,再送你可就是二手车了,送的人心安,收的人理得,万一有人查起来,价格可高可低,说三十万还成,二十也成。”
典型的行贿受贿。
杜伯春读大学时看过不少受贿受贿的案例,这样的案例却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行贿受贿有这么多猫腻。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大学同学间曾经传的一个段子,一个律师是如何钻法律空子的段子。
说有个小子入室盗窃,刚进屋,女主人回来了,他躲到床下,还是被发现了,遂暴力抗拒抓捕出逃,被抓。
该情形依法应定入室盗窃,至少判十年。
后来找到一个律师,分别给他讲了盗窃罪、抢劫罪、强奸罪的定罪及量刑,结果他改了口供,称当时入室时是想强奸,最后以强奸未遂,初审判了三年,因为强奸罪与入不入室无关。
再后来这小子又找了个律师,律师告诉他,你应该这样讲,当你想强奸时,发现该女子奇丑无比,便逃跑,最后就可能被认定强奸终止,因无损害后果,就有可能免于刑事处罚。
再后来,他又找了个律师,该律师是这样对他说的,你就说你看上的是这家男主人,你想强奸的是男主人,没想到女主人先回来了,因为刑法没有规定强奸男人属于犯罪。
果然二审时,这小子被判无罪。
笑话归笑话,现实生活里就是这样残酷,明明是新车,开了三千多公里,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二手车,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杜伯春想倘若自己是真正的法官,面对这样的案件该如何定罪量刑。
受贿罪是以收受钱款的多少定罪量刑的,受贿者事先完全可以和二手车市场的老板订力攻守同盟,暗箱操作,车卖了四十万,说成二十或者十万。
车老板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对车的了解,整出一堆专业的术语和参数,把那车贬的就值那么多钱,如何定罪量刑呢?真是个问题。
女老板以为杜伯春动了心,紧追了几步,走到了他前面,“兄弟,诚心不,诚心姐赔钱赚吆喝,四个八怎么样?你怎么也得让姐挣瓶搽脸油钱。”
杜伯春真佩服女老板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方的也能说成圆的。
只是她不知道杜伯春的心思不在买车上,甭说四十八万,就算四万八他也不买。
他只是想尽快找到撞死他爹的那辆白色越野车,车牌号里有6的越野车。
女老板热情的,杜伯春不好意思走。
只好找了个没钱的借口搪塞,“谢谢大姐,这车真不赖,可我没那么多钱。”女老板的热情丝毫没减,“兄弟,你给姐说,你想要个几万的,姐这儿几万的都有。”杜伯春没时间跟她绕弯子,直接把话题引到了越野车上,“姐,你这有越野车没有?”“这个姐真没有。”女老板依然不想放弃杜伯春这个顾客,自己没越野,头一仰,喊了一嗓子,“老于,老于,这兄弟要越野。”说完还拿手一指说:“去他家看看,他刚收了个白色的越野。”
被喊的老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披了件很旧的军大衣,搞不懂他是冷还是热,说他冷吧,披着不系扣,不冷吧,又披着大衣。
估计是听见有人喊他,要越野车,没顾的上伸袖子。
老于比女老板更热情,上来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兄弟,你来的真是时候,哥前天才收的,还没焐热呢,什么叫缘分,这就叫缘分。”有说有笑地搂着杜伯春来到了车跟前。
老于一拍后备箱,“瞅瞅,这车没的挑,车载电视,GPS定位原装,轮胎都没换过。”说罢还踹了两脚后轮胎,“怎么样,兄弟。”
杜伯春一眼就瞅见了车牌号,触目惊心的两个6紧挨在一起。
他的就要蹦到嗓子眼儿了。
千真万确,白色,越野。
尽管生活里充满了无数的巧合,如此巧合的事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撞死他爹的肇事车,白色的,越野,卖菜的和光头男俩人异口同声说的,肯定错不了。
光头男说车牌号里有9或者8,他找人查了,没有。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看走了眼,把6看成了8或者9,也或者他没有看错,记错了。
卖车的老于也说了,这车前天才收的,时间上也完全吻合。
杜伯春不想过于激动,不急不躁地问:“撞过?”他知道不少车主买车,都是因为车祸,一出车祸,修好后,赶紧出手,忌讳。
老板裹紧了大衣,“没有,绝对原装,一颗螺丝都没换过。
一脸茫然的杜伯春继续着他的追问:“那他为什么卖?”
老于拍拍他的肩膀,叹息,“兄弟,亏你还是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年轻人的想法,你不懂,我就更不懂了,车主说是卖了车,拿着钱陪女朋友圆梦去了,真是浪漫。”说完摸了摸那流线形的车门慨叹道:“不是不明白,是跟不上时代。”
杜伯春弯腰瞅前保险杠,怎么瞅,都想有碰撞的痕迹。
心理学上称之为经验效应,就是有个人丢了一把斧子,怀疑是他的邻居偷的,于是怎么瞅都觉得邻居像个贼。
老于以为杜伯春有意,想趁热打铁,“兄弟,马上过户,车主把身份证复印件和委托书都留下了。”杜伯春深表怀疑,“能过?”老板急了,直接把车主留下的身份证复印件从大衣兜里掏给他看,“兄弟,不能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