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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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瞪着身份证复印件上的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杜伯春眼都红了。

杜伯春费尽心思,寻找到肇事车辆和司机信息的那一刻,万梓玫在他家小区里潜伏了整整一个上午,滴水未进。

临近中午,气温升高了不少,然而对于一个饥肠辘辘,心情低落的女孩子来说,即便气温升到了零上,内心也是寒冷的。

原想躲在杜伯春他们家的楼道里,吹不着风,担心他回来撞上。

她要找的人是他爹,不是他。

她得采取策略,讲究方式方法。

万一他爹和他串通好了,被他撞见,岂不打草惊蛇,恐怕再也找不到他爹了。

万梓玫只能躲藏在一个自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既能躲避风寒,又能不被杜伯春发现。

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男人,嘴角有一丝阴笑,挑衅似的。

为了逃避打击,他竟然把车买给了二道贩子。

倘若他晚一步,肇事车辆说不定又被转了手,一过户,再查找起来更难。

杜伯春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令人唾弃的肇事司机,竟然谎称卖车是为了圆女友的梦,他有女朋友吗?一个杀手,哪个女孩子瞎了眼,看上他,一定是被他欺骗的。

肇事司机的身份信息一目了然,年龄籍贯,家庭住址都显示在那张白纸上。

杜伯春是学霸,虽不敢吹嘘过目不忘,但记下白纸上的那些信息容易的很。

老于一再问他,“怎么样,兄弟。”杜伯春和他要了张名片,说回去考虑下,要的话给他打电话。

老于再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我给你留着。”亲兄弟一样。

肇事车辆找着了,司机的信息也摸清了,杜伯春的脑子却一片空白,就这样去找撞死他爹的王八蛋,他会承认吗?他不承认怎么办?茫茫人海,去哪里寻找?他能把车卖掉,说明已经想好了退路,做好了一切的随便,难道能坐以待毙,等着警察或者他去找他。

肇事后,他既拨打报警电话,又没有亲自把他爹送往医院,而是伙同他的同伙,把他爹抬上车,又丢弃了,说明都是有预谋的,受人指使的。

既然受人指使,那做案前一定周密的部署或者策划过,包括怎么设圈套,把他爹骗到拆迁现场,在一堆废墟旁撞死,再卖车,再出逃。

杜伯春理不出头绪,走出二手车市场,心里乱麻一样。

觉得肇事司机离他已经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明明已经触碰到了肇事司机,却又遥不可及。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肇事司机完全有可能有能力出现在任何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何况地球的陆地面积一点四九亿平方公里,海洋面积五点一亿平方公里,他去哪里找,对方在暗处,他在明处。

甭说以现在的交通条件,他躲在年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了,就算他像缩头乌龟一样藏在他生活的城市,眼皮子底下,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他也未必找的到。

站在二手车交易市场大门口,往着南来北往的车辆,杜伯春真正感到了惆怅和棘手。

开始风风火火的,着急忙慌的想找到肇事车辆,找到肇事司机,如今找到了,却犯了难,才感到疲惫。

像是浑身的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没了力气,只想蒙着脑袋饱饱地睡一觉。

从捧起他爹的骨灰盒,到找到肇事车辆,杜伯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一闭,他爹就在他脑海里晃,笑眯眯的。

他不能接受,他爹已经撒手人寰的事实,始终觉得他爹还活着,只是出了远门而已,说不定哪天他就回来了。

直到找到那辆白色的越野车,他才痛心疾首地感觉到他爹真的死了,才真正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悲伤。

近乎虚脱的压抑感,让他窒息。

他必须好好睡一觉,否则整个人都会垮掉。

就算整个世界都垮掉,他都不能垮掉。

他垮掉了,谁帮他爹报仇,他垮掉了,谁帮他找撞死他爹的凶手。

他必须养精蓄锐,找到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缩头乌龟,找到有力的证据,让他心服口服地交代他所犯下的罪行,并供出幕后指示他的那个人。

否则他一定会狡辩,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负隅顽抗,反告他诬陷他,倒打他一耙。

他学法,懂法,不能凭借卖菜的和光头男的几句话,和二手车交易市场里的一两等待出售的越野车,定一个人的罪。

恍恍惚惚的回到小区,杜伯春整个人都要瘫掉了,两条腿绑了沙袋似的沉,迈不开步。

跌坐在楼道口的台阶上,只剩下了喘息。

杜伯春的双脚刚踏进小区大门,万梓玫就发现了他,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现了身,遗憾的是身后没有他的混蛋爹。

给万梓玫的第一印象是他得了软骨病似的,走路直打晃,像是在什么地方跟着赌了三天三夜,把兜里的钱输了个底儿朝天,两眼熬的通红,没精打采的。

一个在暗处,一个在明处,一个把一个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的,一个却浑然不知,一静一动,一男一女。

一个饿的两眼发虚冷的浑身哆嗦,一个倦的眼皮都不想抬。

相同的是俩人的心都是冷的,一个一夜间失去了父亲,一个一夜间失去了男人。

虽然失去的是同一个男人,但彼此的心情却截然不同,万梓玫是被抛弃的,心情更糟糕。

可能站在万梓玫的立场,会同情杜伯春,毕竟失去的是父亲,因为父亲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站在杜伯春的立场,他不会同情她,她完全可以再找个男人,天下喜欢小女生的男人大有人在。

城市里喜欢小女生的老男人和城市里的流浪狗一样多,闭着眼睛都摸一把。

只是他不知道,她是把他爹当唯一的,所以也是不可替代的。

在楼道的台阶上缓了半个多小时,杜伯春才起身,一步一个台阶地往楼上爬。

他前脚上二楼,后脚万梓玫就跟进了楼梯口。

进了楼梯口,她犯难了,犹豫着要不要一直跟上去,万一他回头发现了她,问她找谁,她该怎么回答。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跟着他一起上去,在楼下死守,有本事他一辈子别在下楼。

只要他下楼,她就能跟着他找到他爹。

万梓玫小时候家穷,落下了穷病,一饿的厉害就心慌,就抖。

去北京的路上,一口东西没吃,回来十好几个小时了,又一口东西没吃,半夜三更的被老房东堵在门口,催逼房租,什么心思都没了。

早晨为了把杜伯春和他爹堵在家里,又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还是泡了汤,连他爹的影子都没见着。

唯一的收获是,她要找的人上了楼,亲眼目睹的,近在咫尺了,一时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进行了,她最终的目标是他爹,不是他,就算他和她之间一步之遥的距离,又如何,就算父债子可以还,可情债怎么还,一样离他爹十万八千里。

越是饥饿的人越容易闻到别人家厨房里飘出的饭香。

谁家在做鱼,空气里飘着葱香。

谁家在烧茄子,空气里飘着蒜香。

和杜伯春在一起生活的三年,他没少批评她,不让她减肥,问她减给谁看?说减出病来怎么办?想想那时着傻,减什么减,减了给谁看。

杜伯春他爹才不在乎她是胖是瘦呢。

和所有的女生一样,明明她不胖,甚至算苗条的姑娘,偏偏总觉得自己胖的不行,嚷嚷着减肥。

杜伯春他爹总嫌他瘦,说要把她养的小母猪一样,白白胖胖。

万梓玫连着几顿饭没吃了,她用杜伯春他爹常逗她的那几句安慰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他。

虽然杜伯春他爹给她来了个釜底抽薪,断了她的粮草,可饭钱她还是有的,十天半月不至于沿街乞讨当叫花子。

饭钱与一年的房租比起来,不值一提。

若不是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恐怕她早流落街头了。

幸亏杜伯春他们家小区外开了好几家小饭馆,没资本挑剔了,随便走进一家,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吃了个底儿朝天,和老板又要了一碗面汤,也灌进了肚。

出了小饭馆,再次返回小区,才发现门口连保安都没有,随便进出。

楼房外墙灰不灰白不白的,单元门破的都掉渣儿了,感觉年代太久远了。

轻手轻脚爬上楼,在杜伯春他们家门口站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楼道上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了,糊满了小广告,开锁的,通小水的。

看着那一张张的广告,她觉得特别的可笑,难道通个小水还需要专业的,不专业的就通不了吗?她觉得只要是人,安个脑袋就会通下水。

半天听不见门里的动静,她怀疑杜伯春趁她吃饭的时间又溜了。

万梓玫在门外看小广告,杜伯春在门里捂着大被子哭。

从知道父亲车撞身亡的消息,到捧起父亲的骨灰盒,再到回老家把他安葬,直到找到撞死他爹的肇事车辆和司机,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爬上楼,走进客厅,再次面对父亲挂在墙上的遗像,眼泪瞬间决堤。

从此世界上最疼他的那个男人去了。

门外的万梓玫听不见杜伯春呼天抢地的哭声,更不知道他几次哭到气绝。

最后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任泪水流淌着,无声地啜泣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杜伯春不止是伤了心,把肝脏和肾脏都伤着了。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始终觉得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遇到什么什么事情,他都给他打电话,爷儿俩在电话里交流,听听父亲的意见和建议。

父亲突然的走了,短短几天,他成了男人,必须顶天立地的男人。

就算天塌下来,也没人再替他扛着了。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只是他太需要释放下自己的情绪。

哭过之后,再次注视父亲的遗像,第一次觉得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从到省城读高中,到大学毕业,每个寒暑假,他都没有真正的陪过父亲,没有近距离地在他的身边陪过他。

高中的三年,每逢寒暑假都忙着上各种的高考补习班,没有时间陪父亲情有可原。

考上大学,再不需要像高中时那样起早贪黑地学习了,他却热火朝天地和同学组织了个义务支教志愿团,每逢假期直奔边远山区,临行前最多给父亲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父亲拍双手赞成他参加义务支教志愿团,所以四年大学,他们成立的义务支教志愿团从大西北到大西南,足迹便布了祖国的边远贫困山区。

从青海宁夏甘肃到云南贵州西藏,走到哪里把知识带到哪里,他恨不得把所学到的知识都带给边远山区的孩子们,改变他们的命运,让他们走出大山。

每次在电话里,和父亲说起大山里的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他都想哭。

毕业之际,义务支教志愿团的成员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如果不是父亲被撞身亡,相信他早已踏上了西藏那片神奇的土地,那里的孩子们太需要他了。

他一直有个想法,没敢和父亲讲,毕业后,他想去西藏工作。

再没有告诉父亲的机会了,他安详地挂在墙上,再也听不到他给他的意见和建议了。

杜伯春想好了,等把撞死他爹的凶手绳之以法,送进监狱后,就去西藏。

万梓玫也是大学生,她的想法相对简单,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杜伯春他爹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然后找个工作,朝九晚五地上班。

如今这简单的想法也破灭了,杜伯春他爹要抛弃她了,不但要抛弃她,还给她来了一出被撞身亡的绝情戏。

时间不等人,杜伯春哭过之后,匆匆洗漱了一下,决定出发,因为他等不起,多等一天,凶手就逍遥法外一天,他必须打起精神行动起来。

相信凶手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所以他必须以动制动。

预料到凶手早已畏罪潜逃,藏匿在了地球上的某个角落,他必须像鬣狗一样,嗅着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循着他逃跑的路线,把他从茫茫人海里找出来。

杜伯春刚下楼,就被万梓玫盯上了。

他开门下楼的瞬间,她闪下了楼,钻出单元门躲进了暗处。

杜伯春出小区,在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一碗勾刀面,嘴都没来得及擦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必须亲自去实地了解下凶杀的生活环境。

两眼盯着他上了出租车,急的万梓玫错一点喊出,来。

大中午打个车都不容易,眼睁睁的瞅着杜伯春所乘的出租车在前面路口右转了,脱离了她的视线,她穿着高跟鞋,又没长翅膀,刚跑几步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把鞋脱掉吧,地冻寒天的,不脱吧,实在是累赘。

快急哭的她,才看见对面车道缓缓驶来一辆出租车,抬胳膊就拦,司机头都没扭,直接开了过去。

在学校的时候,学校门口停着一堆出租车,尤其是放假那几天,堵在门口进不来出不去的。

终于又一辆出租车顺着她行走的方向开了过来,她急忙摆手,希望司机不要磨蹭,加快速度,开到她跟前,焦急的她还往回跑了几步,出租司机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四平八稳地停了下来。

万梓玫刚向打开车门,司机却把玻璃摇了下来,问她去哪儿。

她说:“前面路口右转。”司机却要拒载,说他到换班的时间了,让她打下一辆车。

她才不管他换班不换班,不由分说上了车,“前面路口右转。”司机还罗嗦,“不好意思,你打别的车吧,我换班。”万梓玫火了,不管不顾地吼,“前面路口右转。”司机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脾气那么大。

出租车司机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到了换班的时间,顺路就捎一个乘客,不顺路就拒载。

大部分乘客都能理解,就怕遇听不进话的,赖车上不下,拉也得拉,不拉也得拉。

万梓玫豁出去了,司机不开车走,她就不下车。

司机也拿她没办法,嘟囔了一句,“远不?”“前面路口右转。”万梓玫冒出个想法,想一脚把出租车司机踹下去,她来开,遗憾的是她不会。

她不是美国动作大片里的女英雄,单枪匹马就可以独闯龙潭虎穴,拯救全人类。

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连拯救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司机还想磨蹭,到路口了还不右转,她再也按捺不住了,问他开的是不是牛车。

司机这才给了一脚油,变了档打了转向灯。

若不是看在司机年纪大的份上,她早抽他了。

打小老师就教育她,要尊老爱幼。

老司机的所作所为真让她没办法尊重他。

街上来往的全是车,甭说杜伯春路口右转十几分钟了,就算和他并驾齐驱,以老爷子的速度,也得被甩十万八千里。

杜伯春要找的地方,出租车司机也不是十分清楚,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耽误了时间,不然万梓玫真的追不上。

这几年拆的乱七八糟的,很多的老旧小区都被夷为了平地不复存在了。

司机也是大概的范围知道,具体位置找起来谁都困难。

出租车拉着杜伯春转悠了几圈,依然没找到他要找的具体位置。

司机建议他下车问问周遍的居民,他才下车。

老司机开着他的老牛车追了两条街,万梓玫才瞅见杜伯春拐进了马路对面的巷子。

给她的感觉是,巷子窄,车进不去,他才下的车。

所以她也把让她窝了一肚子火的老司机打发了。

巷子深,隐藏在两排楼房中间,不留意真难发现里面有那么多平房。

水泥路面坑坑洼洼,墙根的冰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结的,若不是冬天一定臭气熏天的飞满了苍蝇。

万梓玫穿的是高跟鞋,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把脚崴了,所以她走的特别的小心翼翼。

杜伯春在前,她在后,不紧不慢,直到杜伯春停下来和一个老太太说话,她才停下来。

虽然离的有一段距离,她还是看见他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满脸堆着笑,说明他和老太太认识。

万梓玫觉得杜伯春他爹真是狡兔三穴,这么隐蔽的地方都有房子。

而且她想杜伯春一定是来找他爹的,不然他不在楼上待着,跑这里做什么。

巷子幽深幽深的,又没下雨,他也没撑油纸伞,就算他来是想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的,也不是季节啊。

大冬天,风刮的飕飕的,哪里会有姑娘来和他邂逅,除非那姑娘有病。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结着愁怨,别的和她一样年纪的姑娘恐怕连愁怨的滋味都没尝过。

不好,杜伯春肯定发现她了,不然他怎么转了一圈,从巷子另一头出去了,从一头走到另一头,除了跟一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没在任何一扇门前停留过。

于是,她又失去了方向,房子连成了片,东一户,西一户,前一家,后一家,谁知道那家是是杜伯春他爹的老巢。

出到巷口,杜伯春三转两转,就转出了万梓玫的视线。

万梓玫越发觉得,他是做给她看的,不过是想把她引开,看来事先他爹真的和他交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