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人类学家的田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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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啰呵!”:50年前在侗寨的田野体验

徐杰舜(广西民族大学)

我第一次走进的田野是侗寨,那是52年前的1964年。21岁的我,当时是中央民族学院分院(现为中南民族大学)大四的学生。在武汉市长大的一个城市学生,一下子进入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程阳公社平寨,其兴奋和震撼,是现在的青年学子所不可想象的。

平寨位于三江北部的林溪乡程阳桥头。早就耳闻程阳桥是中国名桥,又是侗族地区,我满怀好奇心,坐大卡车从柳州到三江县城古宜,而从古宜到平寨有30多里路,却还没有通公路。于是,我一面休整,一面找船。大约11月下旬的一天,早餐后,把行李装上了船,船将沿林溪河溯水而上,我自己则徒步走到平寨。

进到平寨时,已是下午3时左右了。冬日的侗寨安静而冷清,我在大队干部的带领下上了侗楼,进了房间,只见屋内昏暗而充满了柴烟味,火塘上燃着火,显然火已烧很久了。火塘边坐着一个侗族阿婆,人瘦瘦的,身穿棉侗服,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双手抱膝蜷缩着坐在那里。我放下行李在火塘边坐下后,用刚学的几句侗话,向阿婆问候:“阿婆!乌身奶葵(身体好吗)?”阿婆说:“葵奶!瑶芒奶给!”我当时并没有听懂阿婆讲的是什么意思,就顺口回应说:“奶啰呵!奶啰呵(好得很!好得很)!”阿婆一听开始怔住了,我见阿婆的神色不对,知道出问题了,大队干部忙告诉我:“阿婆说她左肩疼。你说好得很!就闹笑话了!”阿婆明白我是讲错了,也笑了起来。

进平寨后,要进入田野,要与侗族老乡打成一片,就要适应侗寨的生活。在起初的适应中,最难忘的有两件事:

一件事是上厕所。上厕所对长住城里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在侗寨对我来说可是一件考验人的事。平寨侗族几乎家家都有一个小鱼塘在寨子周边,而厕所则用杉树皮建在鱼塘中间,要上厕所,就必须走过一块用木板搭的独木桥。木板较薄,人走在上面一晃一晃,让人胆战心惊的。好不容易走过了独木桥,进了头顶蓝天、四面通风的厕所,又好不容易解了出来,大便“扑通、扑通”地掉入鱼塘,又溅起了无数水花,一件很私密的事,一下子搞得动静大大的,好不叫人郁闷啊!但久了,也就习惯了。

另一件事是舂米。20世纪60年代平寨侗族的生计方式是种糯稻、吃糯米。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时,各家的主妇就已起床舂米了,整个平寨在薄薄的晨雾之中,响起了一片“嘭!嘭!嘭!”的舂米声。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天已大亮,米也舂好了,主妇就开始在火塘上蒸一天食用的糯米饭了。按侗家的习惯,每天都要多舂一些米,积攒起来,到过年过节时,主妇就不用摸黑起早舂米了。而因我的入住,东家主妇奶善辉就要多舂些米,这就增加了她的负担。平寨侗族用的是脚舂,劳动量比较大,于心不忍的我,就主动承担起了舂米的任务。随着每天清晨不断的舂米声,我也很快融入了平寨侗家之中……

52年后的今天,回想起当年在田野上的初次体验,“奶啰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