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人类学家的田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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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田野:突发事件的伦理反思

张多(云南大学)

我不知道讲述这个故事是否有违田野伦理,因此我必须在讲故事的时候保护我的田野报导人以及当事人。故事发生在某年某月,我和同伴来到中国西南一个少数民族村落进行田野作业。在田野过程中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这次田野经历因此成为我田野生涯中刻骨铭心的回忆。

这是一个国境线上的小山村,我的报导人夫妇俩有两个女儿。入住第二天,我在二楼的房间里发现一条奇怪的虫子,通体绿色,极细极长,无足无翅。出于好奇,我询问女主人这是什么虫。女主人闻虫色变,说这种虫只在山溪中才有,一定是有人“放鬼”。于是夫妇俩通过一个仪式,将虫子烧死后埋在院里。晚上我回来时,女主人问我和同伴是否属狗,我们说不是。她神色黯然,说:“看来是二姑娘”。她告诉我,早上我出去后,她觉得房间里发现了虫子要打扫一番。正在打扫时,一只野鸟突然闯进屋子,满头乱窜。她用笤帚将鸟赶出房间,这只鸟竟一头砸到一楼地上撞死了。她说这是不祥之兆,于是急忙到镇上找巫师占卜。巫师占卜的结果是:家里属狗的小娃最近不要出门;家里最近要出事;此凶要待属虎那日方可解。正好小女儿属狗。于是女主人将小女儿从县城叫回家来,此前她在县城她大姐那里。

第七天上午,我外出访谈银匠。中午回来时,家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女主人在中间哭。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问人们发生了什么?答案让我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女主人的大女儿死了!

我久久呆立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开始求证事情的真相。女主人的大女儿所在的医药公司打算让员工到市里培训。原定的日子是属虎那天之后一天,可不知什么原因,日期突然提前了两天,也就是属虎日的前一天。中午时,班车行驶到半路就侧翻了,原因不得而知。这起车祸死亡两人,其中就有女主人的大女儿。

尽管巫师预言的是属狗的小娃,可女主人的大女儿身亡已经足够让我震惊!车祸本身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但是巫师预言的“出事”和“属虎日”竟然变成了事实。更让我想不通的是,如果我没有发现虫子,女主人就不会去找巫师占卜,可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这一切让我深深体会到地方文化传统的强大规约力量。同时我也陷入对事故的悲痛之中!

出事之后,我和同伴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我们立即停止一切参与观察和田野作业,以普通人的身份全力投入后事料理,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村中有传言说是我带来灾祸,那几天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好在我的行动获得了主人家的认可和谅解。田野工作者自身也会面临意想不到的伤害,这再次证明了田野研究的潜在风险以及所面临的认知方式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