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使我们进入内在世界
在过去大约一个世纪,心理学家在这方面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爵士(Sir James G. Frazer,1854—1941)是一个典型。他的伟大作品《金枝》(Golden Bough)于1890年首次出版,阅读这部作品,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的想法。在弗雷泽看来,科学最终会驳倒神话迷信,并将其永久地抛在后面。他懂得巫术的神话基础,也懂得心理学的巫术基础。但是,他的心理学本质上是一种理性心理学,对于我们本性中的非理性冲动这一更深的根基,并未给予足够的关注。他断言,一个习惯或一种信仰一旦被证实为非理性的,它不久就会消逝。
弗雷泽对巫术的解释是:因为事物在心灵中相互联系,所以人们相信它们事实上也相互联系。摇动拨浪鼓模拟雨声,雨滴便会随之落下;举行性交仪式,自然就会获得丰收;用针刺写有敌人名字的画像,他就会死亡,在此人的一件衣服、一缕头发、剪下的一片指甲或他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上这么做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因此,弗雷泽认为,巫术的第一定律是“相似性产生相似性”,即结果等同于原因;第二定律是“彼此有过接触的事物,即使分开也依然相互作用”。弗雷泽还认为巫术和宗教的最终目的都是控制外部自然界。两者的区别在于,巫术通过机械的模仿,而宗教则通过祷告以及向人格化了的力量祭献来支配世界。至于宗教与巫术同人类内心世界的联系以及它们在人类内心世界中的重要性,他毫不理会,自然也就一无所知。他坚信,随着科技的发展,巫术和宗教终将消失,科学最终会取代它们,更好地服务于人类。
在弗雷泽时代,巴黎出现了一位著名的神经学家让•马丁•夏尔科(Jean Martin Charcot),他发表的系列作品和弗雷泽的著作同等重要。他针对歇斯底里症、失语症、催眠状态等一系列症状进行研究,并在其作品中阐明了这些发现同图像和艺术的关联。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在1885年耗时一年跟随这位大师进行研究,并在20世纪前25年间将歇斯底里症、梦境和神话的研究推向更深入的层次。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神话类似于梦境中的心理活动。也就是说,神话是公开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而梦和神话都是被压抑的早期乱伦欲望的表现形式。宗教和神经症唯一的重要区别是前者是公开的,患神经症的病人会感到羞耻、孤独和自闭,而众神则是集体之梦在世间的普遍投射。两者都是无意识的、被压抑的恐惧和幻觉的体现。同样,在弗洛伊德看来,所有的艺术,尤其是宗教艺术,也都是病态的,哲学亦如此。事实上,文明就是无意识的早期乱伦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的病态替代品。所以,就像弗雷泽一样,弗洛伊德否定了神话、巫术和宗教的重要性,认为这些谬误终将被科学否定、超越并取代。
宗教和神经症唯一的重要区别是前者是公开的,
患神经症的病人会感到羞耻、孤独和自闭,
而众神则是集体之梦在世间的普遍投射。
荣格(Carl G. Jung)代表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他认为神话和宗教的意象都具有积极的作用,可以将生命推向更加深远的境界。在他看来,所有人体器官(不仅仅是性器官和具有攻击性的器官)都有其用处和驱动力,有些人体器官可以由意识来控制,有些则不。由于关注日常的需要,我们外向的意识可能会与内在的力量脱节。荣格说,我们如果能正确地阅读神话,它就会使这两者再次连接。神话用图像语言告诉我们,在人类灵魂深处存在着巨大的力量,这些力量一直为人类的心灵所熟知,体现了人类赖以生存千年的智慧,它们应在我们的生活中得到体现并融入我们的生活。因而,它们没有、也永远不会被科学所替代。因为科学更关注外在世界,而不关注我们在睡梦中才能进入的内在世界。通过对梦境和神话的研究,我们可以展开与内在力量的对话,从而认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深刻、更加睿智的内在自我,并与之相适应。相同地,如果一个社会珍惜神话、保持神话生命不息,这个社会将会得到来自人类精神世界中最健康和最丰沛的滋养。
然而危险也会存在——如果人们只看重梦境和神话,而忽视现代社会的意识,那么人们的脑海中总是充满复古思想以及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荣格说,我们需要一种对话,而非固着在任何一个极端。这种对话以从无意识中抽取象征形式的方式进行,而且意识也在持续的交流中认识到这种对话。
如果一个社会珍惜神话、保持神话生命不息,
这个社会将会得到来自人类精神世界中
最健康和最丰沛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