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在我小时候,文字与图像之间的差距就像大洋的此岸与彼岸。只要是图画,无论是移动的还是静止的,无论是手绘的还是拍摄的,都只是供人观看的事物,仅此而已。而文字则只是供人阅读的。
但从某一个时刻,我开始意识到,影像也是一种语言。我必须承认,我是在不知不觉中认识到这一点的。我无法具体告诉你特写镜头与推拉镜头的区别,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存在镜头剪辑这么一回事。但我还是会感受到不同层次的情感张力、色调变化,以及画面比例、景深、光影、节奏、色彩、动作和肢体语言等细枝末节的变化和调整,这些都能在观众进入剧情时对其视觉起到引导的作用。换而言之,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电影中的每一个元素都意义非凡。持这种观点的人可不只我一个。
随着渐渐成长,我开始对电影和电影制作产生了兴趣,也阅读了一些关于电影史的书籍。我发现,人们还是在苦苦地探索电影的奥秘,毕竟电影的诞生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电影史讲述的无非是影视明星和好莱坞的传奇故事,还有一系列重要的里程碑式的电影,比如《火车大劫案》(The Great Train Robbery)、《一个国家的诞生》(The Birth of a Nation)、《贪婪》(Greed)、《爵士歌手》和《公民凯恩》等。电影制作本身存在着诸多限制,搭建场景规模较大、花费不菲且困难重重,超出了我们普通人的能力范围。如今市面上介绍如何自制电影的图书还是围绕着特写、广角、“表现灯光”等枯燥无趣的概念展开讨论,其观点也通常墨守成规:特写代表了“情绪化”,交叉剪接是为了“营造紧张气氛”,推拉镜头则代表“神秘”。对此,我感到很遗憾,而且还有一点儿悲哀。
种种问题之上萦绕着的是文学与电影之间奇怪的对立现象。在一些人眼中,电影总是被排除在高雅艺术之外,被看作低级的艺术形式,而话剧和小说则被看作相对高级的艺术形式。对他们来说,电影不过是玩具,是“没有任何想象价值”的消遣对象;电影是“轻浮”的,而其他艺术则是“严肃”的。甚至有人认为电影根本称不上是艺术,因为它是“合作”的成果。他们认为,影像转瞬即逝,而文字则能传承久远。我知道,旧的偏见很难消除,但我也惊讶地发现,这种特定偏见仍然伴随着我们这一代人,没想到这么久它还未消失殆尽。
接下来就是电视。如果电影算是庸俗和“逃避现实”的消遣对象,那么电视则更加缺乏实质性内容,也更是令人沉迷的娱乐工具和消遣对象了。无须多言,电视不是需要“阅读”的事物,你只需要打开电视,坐下观看便好。
20世纪60年代初期,随着16毫米电影机和便携式声音设备的发明,有关电影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卡索维茨的《影子》(Shadows)、让-吕克·戈达尔(Jean-Luc Godard)的《断了气》(Breathless),还有安格的《天蝎星升起》(Scorpio Rising)以及布鲁斯·康纳(Bruce Conner)的《宇宙射线》(Cosmic Ray)等先锋电影就是最佳的例证。全世界的电影人都在以全新且革命性的方式讲述故事,我已经多次提过电影史上的这一时刻,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它对我的影响力也变得愈发强大。那个时代最有趣也最激动人心的一点是,能够接触电影的人和无法接触电影的人之间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与追求时髦无关。相信我,像我们这样整天泡在电影院里的人离时尚还差得远呢。
我们知道,在灯光亮起时,电影不是供人消费后便遗忘的事物,而是需要人们专注而感情充沛地反复观赏和研究的对象。事实上,观看电影与阅读小说、欣赏戏剧的方式毫无二致。我们会一起关注帕索里尼的最新电影,研究伯格曼的作品,然后走进黑泽明的世界中。要知道,对一部电影的记忆会启发并充实我们观看其他电影时的体验。这些电影为安东尼奥尼和萨蒂亚吉特·雷伊(Satyajit Ray)创作新电影奠定了基础。同时,已故影评家安德鲁·萨里斯(Andrew Sarris)也向我们展示了好莱坞电影的辉煌成就。他们不仅告诉我们,喜爱约翰·福特(John Ford)和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这些电影巨匠没有问题,同时也告诉我们,应该学习法国人,并对他们的电影摄制法表示认可。许多过去的大师级电影人目前仍在制作电影,所以福特的《双虎屠龙》(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和希区柯克的《鸟》(The Birds)永远都会在关于电影的伟大交流中被提及,且每部电影都会成为人们谈论的对象。
时至今日,我们对这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半个世纪以前的人们对这些是闻所未闻,更不必说对那些无法接触电影的人造成极大的威胁了。电影作为一种新奇事物是易于为人们接受的,但将电影视作艺术形式呢?这不可想象。一些电影和电影人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我想举三个例子——安迪·沃霍尔、萨姆·富勒(Sam Fuller)和让-吕克·戈达尔予以说明。一位摇滚乐评论家曾说过,如果你不喜欢滚石乐队,那就谈不上喜欢摇滚乐。我们也许可以说,如果你观赏了这三位大师的作品,却没有发现蕴含其中的美好和神秘感,体会到故事的流畅性,那么你根本就不是真正喜欢电影。现在,我想以另一种不同的方式解读:如果你坚持认为动态影像是被消费和遗忘的对象,那么一般的电影你都无法欣赏,更不要说欣赏沃霍尔、富勒和戈达尔的作品了。
同时你也无法注意到电视和广告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在1960年,通过电视直播的总统选举辩论中,著名的尼克松“五点钟阴影”案例出现后,政治家和演员都开始更加注意自己在电视上的形象。电视广告经过精心设计后,以最出其不意的方式打动着人心,这意味着广告业一直在变化,适应着文化的每一次起伏,将人们对视觉的理解重新定义到了毫秒。我还记得以前人们对电视怀抱忧虑,担心它会对文化产生不好的影响,但此时文化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需要做好准备。我们需要停止忧虑,并开始细细品味电影的魅力。
在2012年,动态影像无处不在:电影、电视、视频游戏、Youtube、流媒体、出租车的电子屏、地铁广告、电子广告牌等。对我们这代人来说,这种发展最令人惊讶的是,很多图像是由非专业人士创作,由不同形状、尺寸和价格的智能手机及照相机拍摄的。人们对视觉素养的需求愈加迫切。事实上,这种视觉素养对现代人来说已经必不可少,《影像叙事的力量》这本书从一个电影爱好者和教育热心者的独特角度出发,帮助我们将这种需求梳理成具体的观点。阿普康从石洞壁画开始,带领我们一路探索到Youtube及其他媒介形式,从古登堡到爱迪生再到希区柯克,通过这种方式,他让我们清楚地了解到,文字与影像之间联系紧密,而非天差地别。在整个过程中,他重新定义了素养(literacy)一词,使之涵盖了当今世界上所有的传播方式。
在2001年,为了宣传《纽约黑帮》(Gangs of New York),我来到了雅各伯恩斯电影中心(Jacob Burns Film Center and the Media Arts Lab),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阿普康。十几年以来,电影中心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令人激动、欣欣向荣的独立剧院,同时也是一个创新性教育中心。在那里,阿普康和他的团队设计了五花八门的课程,以视觉故事为中心,将批判性观赏、制作电影联系起来。
《影像叙事的力量》罗列出了我们需要哪些工具来培养我们的意识、对每条信息及每个动作的注意力,而不去管这些信息和动作是艺术性的还是投机性的,无论是印在纸上的还是出现在屏幕上的。这本书不仅仅是对素养的呼吁,更是一幅精巧的路线图和指南,指导着我们如何传授并培养自己的素养。
在当今的“影像时代”,
写故事、拍视频已经成了一项必备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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