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梨白菜花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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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桃红梨白菜花黄

豆腐的故事

这里记一段豆腐的故事。

我家一个亲戚在徽州世代做豆腐,远近闻名。到了老憨这一辈,仍是做豆腐。老憨是从十四岁时正式学做豆腐的,但一直到了十八岁,单独做豆腐仍是不行,不是老了就是嫩了。其实从程序上说,老憨做的都没有问题:先将黄豆、大豆或黑豆磨成浆,放在锅里掺水煮,然后用布过滤,点卤,凝起来的豆腐脑子包在布里,系好,将水挤出——但老憨再怎么折腾,做出来的豆腐总跟他老爸的不是一个味道。

老憨的父亲四十岁得子。独子老憨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他老爸已经是靠花甲的人了,眼看着家传的绝技就要完蛋,他老爸有点急了,但每天仍是不厌其烦地手把手地教老憨绝技,从磨豆开始,磨得过头了,细豆渣漏过布缝,混在豆浆里,这样做出的豆腐纤维多,不好吃;磨嫩了,就是豆子磨得粗,该成浆的没成浆,留在豆渣里,豆腐做出来就少。这些问题都是出在石磨上,不是磨沟浅了,就是深了……

他老爸的讲解细致入微,但老憨就是领会不了,豆腐仍旧做得很糙。眼见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他老爸对老憨的豆腐手艺彻底失望了,老憨自己也灰心丧气。到了老憨十八岁那一年,他老爸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替老憨在邻村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豆腐虽然做不好,传宗接代还是要的。新婚之后的第一天早晨,老憨起床了,他老爸坐在门口,轻描淡写地对老憨说:

“知道了吗?好的豆腐就像女人的奶子。”

老憨大悟。从此之后,老憨豆腐做的远胜其父,夫妻店异常红火。

黄梅戏

一种艺术形式往往有着自身的限制和局限。比如说黄梅戏,它的最大的特点就是生动、有情趣、平民化,但要让它承担更多的意义,那就是难为它了。黄梅戏最好的,还是传统小调《夫妻观灯》《打猪草》,透明单纯,有情趣,也有情欲,生动到极致。到了《天仙配》,尽管演员再好,但要承担反封建的意义,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至于《红楼梦》,从题材上说,那已是不堪重负了。退一步说,要才子贾宝玉和佳人林黛玉一口安庆话在那儿谈情说爱作诗词,那便怎么也不是个味道了。更不是个味道的我想可能还有豫剧和秦腔,要是豫剧和秦腔也来一个《红楼梦》,那么……我的天!

地方戏就应该是很俗的东西,是俗的生动,而不是雅的生动。“雅”和“俗”是指它所承载的意义和内容。甚至有时候要带一点高妙的“色”,这样才显得生动而有趣。评剧在新中国成立前是很“黄”的一个地方剧种。其实不止评剧,很多地方戏原汁原味时也是带点色的;地方歌谣有很多也是这样,都是从“一摸”到“十八摸”的。后来正儿八经印在纸上的,都是新时代文人加工过的,那早就不是原来的风貌了。地方剧和地方小调的实质就是一种情欲,没有了情欲,也就逊色了很多。

有些菜只能作为小菜,做冷盘,不能拿来热炒,更不能拿过来做大菜红烧清炖。如果硬是把一盘做小菜的细碎品拿来红烧清炖,那便怎么也不是个味道了。

世界上很多道理,一用吃来做比喻,就显得通俗易懂了。

陈村说他能从王朔的小说中读到一股独特的骚味。这话不是贬义,我也有同感。我能从冯小刚的电影中感觉到传统相声的魅力;从葛优身上瞅出五十年前马三立的影子;从田震的歌声中听出京韵大鼓的韵味;从那英的歌声中觉察到评剧的味道,闭着眼睛,可以感觉到那英与赵丽蓉的相同点……很多东西,只是内容不同,时代不同,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一样的。今天坐车,窗外遍地黄花,开得一片蓬勃,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司机也似乎受到感染,把依维柯开得跟坦克一样汹涌澎湃。听蔡琴的歌,感觉到连蔡琴的歌中都洋溢着一种怀春的味道。这也不是贬义,的确是这样。都说中年的爱情是一坛老酒,我看蔡琴的歌不只是把别人醉倒,把自己也给醉倒了。

情欲是艺术的本源,说到底,艺术就是荷尔蒙的升华。这话好像弗洛伊德也说过。不管是压抑也好,是扭曲也好,是抒发也好,是升华也好。有情欲的艺术通常是真的艺术,是一种真情流露。而没有情欲的艺术往往是假的艺术,干枯的、不滋润的东西。艺术应该是滋润的和生动的,不滋润、不生动的东西,不能叫艺术,只是产品。

敬亭山上

敬亭山上一片春色,桃红梨白菜花黄,非常漂亮。待在林中听鸟语,的确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身体都仿佛被濯洗得透明了。我一直对某些科学家认为动物没有语言和意识的结论持不同看法,并且认为那是人类自欺欺人的一个做法。你只要注意动物之间的交流就可以明白,它们之间的语言是多么的会意和简洁。而人类的语言是些什么呢?只是一些用来装模作样的声音,或者就是一堆无用的符号。

路边有一条狗,那狗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我们。动物的眼神总是清澈见底,很单纯,不像人类的眼神,总是掺杂着种种复杂的成分。而在那只狗的眼神里,分明有戏谑和嘲笑的表情。我不是第一次遇见动物有这样的表情。动物的确是有资格嘲笑人类的。

我一直认为动物要比人聪明,比如说一条狗,它就可以感觉到人对它的想法,感觉到一个人是否具有进攻性。动物的直觉要比人类好,人类本来是聪明的,但太自以为是,就变得愚蠢了。

路上有一堆牛屎伏在那里,上面竟插着一枝映山红,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个谐趣的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