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登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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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圣诞玫瑰行动”

1 “幽灵前线” 1944.12.15

1

1944年12月15日的夜晚,阿登前线寒冷而且寂静。

晚上10点,在卢森堡大公国古雅的中世纪城镇埃希特纳赫,当地的美军部队已经沉入梦乡,或是正要就寝。他们居住在泛黄的贵族宅邸里,双斜坡屋顶上开着老虎窗。对岸的悬崖顶上有一座破落的修道院,里面的德国人隔着湍急狭窄的绍尔河,俯瞰着他们,并没有什么异动。埃希特纳赫的美军早已没有必要熬夜站岗了。美军横扫完法国后,已于9月份解放了卢森堡,镇里的3300名居民从那时起,就一直居住在西面山丘后方的安置营里。

埃希特纳赫位于阿登前线的最南端,守护兵力仅为一个步枪连。晚上10点30分的时候,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沉沉睡去了。

阿登前线曲折绵延达85英里,穿过的区域与伯克希尔和格林山脉的地势很像,由美军的六个师守卫。但其中的三个师都是新兵,被派遣到此地,是为了“挂点彩”,也就是说,这三个师需要经历些小仗考验,再被派去参加大仗。而另外三个师呢,则个个都疲惫不堪,已经在历次作战中大伤元气,来这里是为了休整。

因为阿登前线毕竟只是个“幽灵前线”。在这个寒冷安静的地方,发射炮弹往往是为了校准,巡逻队探测敌人战线也只是为了训练。虽然都在彼此步枪射程之内,德方观察员却静静地看着美国人吃饭,美方人员则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在傍晚的时候,溜进齐格菲防线的碉堡里。两个多月以来,双方都在休整,相互察言观色,彼此都避免招惹对方。

从埃希特纳赫开始,前线转而向北,顺着蜿蜒的绍尔河延伸,于山峦间穿越。这段防线由第4师把守,它在上个月的短暂却又异常惨烈的许特根森林之战中,伤亡人数足足达到了7500人。而在绍尔河德军一边,城垛似的悬崖则继续延伸,齐格菲防线的前沿阵地也得以隐蔽起来。

从埃希特纳赫小镇以北5英里开始,第9装甲师就接手了防务。他们刚到达欧洲,上周才就位。实际上,这个师守卫在防线上的只有一个装甲战斗群,人手差不多相当于一个步兵团,而其他两个装甲战斗群则都驻防在镇北50英里的地方,作为预备部队。在前线上只待了一周后,军官们就已经开始发愁了:战场上几乎啥动静都没有,他们的人还怎么受磨砺呢?

晚上10点30分,第9装甲师的阵地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住在地下掩体里,”克利福德·彭罗斯中尉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今晚他妈的竟然漏水了。纸上有几处不清楚,你不用担心,又不是啤酒弄的。今晚吃完‘斯帕姆’罐头,你的邮包到了。非常感谢,只不过下次就不要寄‘斯帕姆’了。”

再过去6英里,就是乌尔河从北面汇入绍尔河的地方,接手的是第28师,这是又一个于许特根森林之战中遭受重创的步兵师。

前线继续向北,沿乌尔河延伸。这条流速极快的小河,尽管只有50英尺宽,但是由于两岸高耸的悬崖,而使得河上只有少数几处地方可供车辆穿过。其中一处是菲安登,处在乌尔河与绍尔河交汇处以北8英里。这个小镇美如画册,蜷伏在一座雄伟城堡的散乱残垣下。几个世纪以来,这座堡垒替菲安登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而如今则成了64个美国士兵的观察哨。

深夜11点,菲安登镇上的美军大多都已睡着了。然而在海茵茨饭店的餐厅里,几个美国大兵正坐在一张曾服务过国王首脑、将相文豪的餐桌前,一边修补着一只船,一边谈论着今晚早些时候在河对岸抓到的一个德国独臂中士。一被抓进来,那名俘虏就一直惊恐地大叫:“德国人今晚就来了!德国人今晚就来了!”他还请求他们快点逃往西面,并且带上他。

从这里再向北大约15英里,前线跨过乌尔河,穿过齐格菲防线进入了德国境内。从这个缺口开始,第28师的防线还要往正东7到8英里。再然后就是被称作“金毛狮子”的第106师的地界了。

第106师不仅在阿登高地上,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而且在盟军的任何前线上,都找不出和它一样资历的。几天前,他们才来到这里,由于坐着敞篷卡车于冷雨中穿过法国和比利时,个个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当换防第2师时,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们朝着他们喊道:“伙计们运气好啊!来到了个休养营地!”第2师的一名团长对第106师的一名团长说:“这里太平无事,你们的人会学懒的。”而现在,这第一批应征入伍的18岁新兵们,反而比老兵更加扬扬得意,坚信自己已经经受住了考验。

“你们的小家伙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想到吧?”19岁的一等兵乔·谢克特曼给他在宾夕法尼亚州普利茅斯的家人们写道,“我们扎营的地方很舒服,很安全,就像我们在英国的时候一样。当然,谁也不清楚能在这个天堂待多久。但是只要还在这,我就很安全。”

在他北面几英里的地方,团参谋小艾伦·琼斯中尉躺在掩体里,仰望星空,浮想联翩,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圣诞卡上的景象:二尺长的冰凌,白雪覆盖的杉树。四周寂静无声,他安然地就想起了在华盛顿的妻子琳。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很快就要生了,那将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但小艾伦·琼斯的父亲,也就是第106师的师长艾伦·琼斯少将,却没有他这般平静安然。当天这位父亲曾来到前沿阵地这儿,找儿子谈心。

小艾伦看到父亲腰间的0.32英寸手枪,便开玩笑道:“爸,这枪给我用怎么样?”

“是应该给你的,但我可能会用到啊。”琼斯将军的语气尽管和他儿子一样戏谑,但心里却十分焦虑。从看到形势图的第一刻起,他就很是担心:他整个师的阵地都突进了齐格菲防线内部,深达6英里。这片区域名叫西尼艾弗尔山区,山林崎岖,地势起伏,溪流纵横。几处小村庄,要不点缀在光秃秃的山脊上,要不就是隐匿于山谷深处。希特勒在西尼艾弗尔山上,安置了数英里被冠以“龙牙”称号的混凝土坦克陷阱,以及数百个精心伪装的碉堡。

他得到的命令是“一人一岗,严防死守”。刚一就位,琼斯少将就抗议道,这个突出部位很容易就会被整个剪掉。他有太多防卫哨设在山谷的村庄里,士兵们对来自四面以及空中的袭击无所遮蔽。

然而霍奇斯、布雷德利以及艾森豪威尔三名将军却都坚持认为,这只插入齐格菲防线的手指头,在侵入德国时,将会是个十分有价值的桥头堡。当然,它是有被咬掉的危险的,但这个可能性不大。

琼斯少将的另一个忧虑,是西尼艾弗尔山北面那条狭长的山谷。这条山谷宽达7英里,是从德国通向比利时的一条走廊,被称作罗谢姆峡口。

仅仅这个名字本身,就让人感到不安。罗谢姆峡口这个从东向西的大门,历史上赫赫有名。德军于1870年、1914年和1940年三次发动入侵时,走的都是这条道。尽管没有哪个人觉得德国人还会来个第四次,但琼斯少将还是忧心忡忡。因为德军一旦故技重施,他在西尼艾弗尔山上的人肯定就会被困住的。

罗谢姆峡口7英里宽的地界,除了最北端的2英里之外,剩余的5英里全都由他负责。但守卫那部分峡口的第14骑兵团,他还从来没见过。那些人是之前负责西尼艾弗尔山的第2师留下来的,但直到目前为止,琼斯的军官们还没有时间去视察一下罗谢姆峡口的阵地。

在一个名叫克里温克尔的小村庄的东头,第14骑兵团的中士约翰·班尼斯特跟自己排的人,正窝在一栋房屋里过夜。一天前巡逻的时候,他发现50个德国人正把一个载满重物的雪橇,往一栋孤零零的房屋里拖。看到德军人员和设备突然集结,他立马把这一情况上报了上去,但之后就没有回音了。但是12月15日快半夜的时候,班尼斯特悄悄起身,来到窗前,紧张地望着东面那栋孤零零的房子。

第14骑兵团的阵地过后,前线则继续向北。在连续2英里的地界内,连一辆坦克或者一个散兵坑都看不到。这一区域很少有人巡逻,休假的德国兵通常可以安然无恙地从此处穿过去,回到美军防线后方的家里去。这长达2英里的缺口,就位于罗谢姆峡口的最北端。

德国和比利时之间的这个外门,尽管不是完全大开,但起码也是半掩半开,似要招引来人。尽管它的重要性于全欧洲首屈一指,但其守护兵力,却只有区区900名骑兵。他们无论是所受的训练,还是拥有的器材,都不适合静态防御。

同样令事态凶险的是,特洛伊·米德尔顿少将的第8军(包括第4师、第9装甲师、第28师和第106师)所负责的防线正好在此重要节点上终止,而他朋友伦纳德·杰罗的防线恰好于此处开始。所有的军人都知道,军队防线交界处是最为薄弱的。即使界线两边的战士可以互相握手,但指挥链却把他们分开千里之遥。

杰罗的第5军防线开始的地方由第99师守卫,这个师几乎跟第106师一样,都缺乏作战经验。

第99师来阿登已经有一个月了,几乎没见到什么动静,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的境况很不理想。战场安静些他们并不在意,但整天都得住在散兵坑里,尤其是最近几天,热饭热菜为什么断供了?他们现在沦落到只能吃令人作呕的“D”棒——一种用浓缩巧克力混合而成的东西,他们有时把它称作“希特勒的秘密武器”。

这时在快到第99师阵地的北端处,一场复杂的排兵布阵正在进行:刚刚从西尼艾弗尔山那个突出部位赶到北边的第2师,正依托第99师阵地上一道2英里宽的狭长通道发起进攻。他们在过去的三天中,一直努力要从齐格菲防线上打出一个缺口来,然后穿过它,直捣北面的罗尔大坝。对于盟军来说,要想进军鲁尔河谷,这些大坝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必须在主攻开始之前就拿下。因为大坝水闸一旦打开,就会淹了进军的部队,切断它与后方的联系。

午夜时分,第2师的人被防卫严密的瓦勒晒特交叉路口给挡住了去路。在静候时机的时候,杰斯·毛罗中尉跟弗雷德·阿林代尔上尉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来打发时间。阿林代尔突然说道:“你知道的,毛罗,我活不过明天了。”

“可不能这样开玩笑啊。”

“我活不到30岁,也不知道谁决定的。”

阿林代尔语气中透露出的坚定,让毛罗不禁打了个冷战。

从第2师进攻通道的北边开始,防线仍由第99师负责,又向前延伸了数英里,终止于德国边境的历史小镇蒙绍。这里林木茂密,山峰连绵,蒙绍就藏匿于蜿蜒的山谷之内。

整个“幽灵前线”上,没有哪个地方能像它的北部端点蒙绍这般安宁与祥和。这儿离埃希特纳赫镇,弯弯曲曲,大约有85英里的路程。有传闻说,希特勒本人曾骑着自行车于蒙绍的鹅卵石街道上穿行,十分欣赏此地的洛可可风格建筑;而且还曾亲自下令,整个小镇要当作博物馆般对待,不得受战火摧残。不管传言为虚为实,蒙绍镇上迄今为止,还从未落下一枚德军炮弹。镇内为数不多的几个美国骑兵,深信将来也会如此,便早早地爬上了厚厚的羽绒床。毕竟对他们来说,明天将和今天一模一样——舒适、寂静,稍微有点寒气。

从埃希特纳赫到蒙绍的整个“幽灵前线”,12月15日的这天半夜,几乎没有引起75000名美国士兵中任何一人的特别注意。那些对此留意到的,也只是觉得离异乡的圣诞节又近了一天。

2

前线后方的师指挥所和休息营地,都像极了美国国内的驻防地。离罗谢姆峡口后方5英里,有一个叫作洪斯菲尔德的比利时小村庄,很是破败。那天晚上,在村里面的第99师的休息营地里,正在放映一部电影。电影原声坏了,士兵们就在修理的当口,自创自演着对话,嗓门浑厚洪亮。过了会儿,他们正要排队退出娱乐场地时,一则火爆的消息传了开来:明天早上,玛琳·黛德丽会亲自来这儿演出。那些本该明早8点就返回前线的步兵们,立马就开始合计起拖延时间的办法,好等中午时再离开。

从罗谢姆峡口往后30英里,在盟国比利时的维尔萨姆,第14骑兵团用作预备部队的半个团,正在观看美国劳军联合组织的营地演出。演出让士兵们很是开心,有个演员边唱歌边大嚼饼干,他们也毫不在意。美国大兵们操心的事,只有食物和家书;而军官们呢?则是食物、家书,还有配给的酒。

视线再往前线方向回返,在这儿与前线中间,有个色调灰暗的比利时小镇,名叫圣维特。在镇子里一间色调灰暗的石头校舍里,第106师师长艾伦·琼斯将军正坐在桌子旁边,为事情忧虑,甚至圣维特都让他感觉不踏实。这里虽说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但看上去却是如此的丑陋不堪。与卢森堡那些风景如画的小镇不同,圣维特到处都是令人压抑的石头建筑,凌乱无章,毫无装饰,连商店橱窗上的文字,写的都是德文。这里的一切都不可抗拒地显露出一种纯粹的条顿风格,甚至连教堂都无法幸免。

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圣维特及周遭曾四易其主。一半的居民自认为是比利时人,另一半则认为自己是德国人。邻居之间,相互猜疑。琼斯的指挥所也因此笼罩在一种半友好、半敌视的不祥氛围之中。

这天晚上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从前线收到任何令人不安的报告,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静。但之前的两天晚上却不是这样子的,连续两天都可以听到从敌阵那边传来的大量马达轰鸣的声音。琼斯当时曾立即将“敌人装甲车辆有大动作”的情况汇报给第8军的特洛伊·米德尔顿将军,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米德尔顿的参谋们一下子就被逗乐了。“别老战战兢兢的,”第8军的一名军官抢白道,“德国佬那是拿录音带,吓唬你们新来的来着。”

但异常的并不只有马达声。美军这边最近因为疏忽而引发了两次大火,烧毁了一个营级车辆调度场和一个团指挥所,这让讲究条理的琼斯火冒三丈。然而尽管火光把这两个极具诱惑性的目标都暴露了,但敌军却未曾有一发炮弹朝它们打过来。对此,琼斯再一次感到疑虑重重。但战场老手们则又一次站出来坚定地说道,德国人已经没有可以浪费的炮弹了,这就是明证!

琼斯向附近民居里自己的卧榻走去。他边走边尽力地劝服自己,这些担心都是毫无依据的: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来到战场;第一次上战场的人老是草木皆兵,这是人所共知的。况且他又是谁,怎么能跟久经沙场的老兵争辩?一战期间,他从华盛顿大学辍学,直接参军做了一名少尉,然后在没有受过西点军校训练的情况下,慢慢地一路晋升到了师长级别。他跟巴顿将军那一类军官相比,完全不是一种类型。他手下的许多人连见都没见过他。他总是隐在幕后,以一种安静、低调的方式管理着第106师。

琼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西尼艾弗尔山上每一个年轻的步兵,都让他有一种切身的责任感。

那天晚上,差不多在圣维特与前线之间的正中央、“幽灵前线”后方6英里的地方,第28师几百名久经沙场的老兵正在克莱沃休养中心里尽情玩乐。克莱沃是个美得令人惊叹的卢森堡小镇,镇里蜿蜒的鹅卵石窄巷,高耸入云的修道院和巴洛克式的房屋,历来是热门的旅游景点。除此以外,镇内还有一处中世纪城堡的废墟,曾经是富兰克林·D.罗斯福祖上的产业,然而虽说四处平静安然,镇上一个年轻人却忧心忡忡,这个人就是从德军部队逃回来的约瑟夫·盖本。纳粹在齐格菲防线后集结的传言早已经满天飞了,其中肯定有一些是真的。一旦打起来,他美丽的克莱沃小镇将是纳粹部队的必经之路。它正处在乌尔河主要渡河口的后方,且位于去往阿登重镇巴斯托涅的大路上。美国人为什么对警告视若无睹呢?

实际上,有几个美国人确实注意到了这些警告,但对德军开往这片区域这一点,他们却有别的很好的解释。特洛伊·米德尔顿刚在离克莱沃不远的地方实施了个诱敌行动:士兵们装扮成将军,骑着马在乡下到处逛荡,装出一副要为新部队寻找宿营地的样子;假坦克和假大炮到处招摇,装作又有新部队到来。目的就是蒙骗德军,把德军部队从萨尔和罗尔地区吸引到阿登来。德军显然上钩了。

那天夜里,没有一个盟军将领觉得德军会发动大规模攻击。然而,在克莱沃以西大约20英里的比利时城镇巴斯托涅,米德尔顿却有些坐卧不安,正是他的第8军,构成了“幽灵前线”防卫部队的主体。那一天上午,第28师的人曾送来了个女人,她说她在前一天晚上在克莱沃以东的齐格菲防线后面,看到了大量的德军部队,并且说,那些坦克的个头比美军的任何坦克都要大一倍。

米德尔顿明白,如果德军真的发动攻击的话,他手下的四个师——两个师的新兵,两个师的疲兵——将很难自保。他因此又把这名妇女送到了他的上司、第1集团军的司令考特尼·霍奇斯中将那里。

然而在比利时著名的度假胜地斯帕,霍奇斯却根本无暇他顾。他指挥的攻向罗尔大坝的行动进展缓慢,让他特别费神。其实在一周前,他的情报官“修士”迪克森上校就曾经预言说,德国人很快将会发起一次大规模进攻,当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过去的几天里,迪克森又到处说,德军很可能会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阿登发起进攻,就像1870年、1914年和1940年那样。这些言论弄得所有人都躲着他。然后在前一天晚上的会议上,迪克森对自己的预感开始坚信不疑,他一拳打在地形图上,语气坚定地说道:“就是阿登!”

霍奇斯的参谋们都建议霍奇斯不要把迪克森的话当真:“修士”的悲观是出了名的;而且他近来劳累过度,如果放他去巴黎休息三天,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得到第12集团军命令的霍奇斯对迪克森的预言也很不满意。奥玛·布雷德利中将的情报官公开反驳道:“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德军在西线的实力因消耗战而不断削弱。”

盟军远征军最高统帅部也很快加入了批评迪克森的队伍。艾森豪威尔主管情报的助理参谋长发出一份报告,说德国人也快完蛋了。

甚至英国人也在嘲笑竟有人担心敌方会发起进攻。就在那天下午,蒙哥马利曾直截了当地说道,德国人是“不可能发起任何大规模进攻的”。实际上,这时的战势太过沉闷了,他还问了艾森豪威尔,下周他可不可以回英国。

上头一致的自信,让霍奇斯也放心下来,他一心想着如何推进他当前的攻势。午夜时分,他上了床,只有伤风让他感到些许烦扰。

在“幽灵前线”南端的后方、卢森堡城的阿尔法饭店里,他的顶头上司奥玛·布雷德利也准备睡觉了。他明天一大早就得动身前往凡尔赛,和长官艾森豪威尔讨论步兵替补兵员极度短缺的问题——尽管在他麾下的作战部队人数超过美国以往任何一名战地指挥官。他根本不觉得德军会发起进攻,甚至在心里还暗暗地希望德军进攻。“他们要是现在打过来就好了!”几天前他还在说,“要是他们从洞中爬出来,反过来追着我们打,我们反倒省劲儿多了,还能多杀些德国人。”

在大后方的凡尔赛军官俱乐部里,讨论的主要话题莫过于盟军即将对罗尔大坝和萨尔地区的进攻,他们说在欧洲急需兵力的时候,就把麦克阿瑟的步兵调离,实在是愚蠢。有几个人还提到了格伦·米勒少校。这个著名的乐队队长那天在英国乘飞机,要飞来巴黎,但现在已经晚了几个小时了,他还没到。

离俱乐部不远,在几个月前还为德军元帅格尔德·冯·龙德施泰特所占据的别墅里,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正喜上眉梢。这名盟军最高司令刚刚晋升为五星上将,但是却容不得时间去庆祝。明天他与布雷德利有个重要会面,而且他还答应说要去参加勤务兵米奇和陆军妇女军团一名女兵的婚礼来着。明天肯定是个忙乱的日子,阿登还排不上号。

到了12月15日子夜,各路迹象都已经呈现。有人报告说克莱沃以东有部队集结,被俘人员也声称将会有一场大规模进攻,前线更是传来报告说敌军装甲部队有大动作,甚至截获的德军文件里也显示说,敌军已成立一个培训学校,专门训练作战部队如何伪装成美军——这所有的一切,抑或是其中的一部分,都足以表明阿登地区即将发生变故。

然而它们却什么作用都没起到。当晚盟军负责阿登前线大小巨细的所有人员,从总设计师丘吉尔和罗斯福,到各级军队将领,没有一人不睡得心安理得,都不觉得德国有什么好怕的。希特勒已经败了,即使他自己不那么认为。

阿登高地上,已过午夜。现在已经是1944年12月16日了。除了从东边几英里外隐约传来的神秘的隆隆声外,绵延85英里的“幽灵前线”显得特别安静。

25万名德国士兵、1900门重型火炮,以及970辆坦克和突击炮,正沿着铺满降噪稻草的大路和小径向他们的最终进攻位置缓慢西移。

六个小时之后,西线战场上有史以来最大规模、最具欺骗性的进攻——“圣诞玫瑰行动”就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