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语义演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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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句法演变的内在规律性

同语义演变一样,我们认为考虑句法演变,首先应该考虑内在的规律性,而慎言外部因素的类推或借入。下面举两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汉语史中“VO了”到“V了O”的变化引人注目,梅祖麟(1981)指出这种结构变化有两个原因:第一,动补结构是“V了O”格式的来源。动补结构有“VO+结果补语”(如“当打汝口破”,刘义庆《幽明录》)和“V+结果补语+O”(如“折断绿杨枝”,李白《宣城送刘副使入秦》)两种格式,后者产生于8世纪,这种结构积累二三百年,正好促成唐五代“V了O”的产生。

第二,“VO不得”和“VO了”两个句式里各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是平行的。最初,表示情态的“不得”和表示体貌的“了”都在宾语的后面,宋代以后“不得”往前挪了。“VO不得”变成“V不得O”,这也促使“VO了”变成“V了O”。

曹广顺(1986,1998)提出:在“V了O”之前有一个“V+完成助词+O”的阶段,主要的完成助词有“却、将、得、取”等几个,它们原来都是动词,经过结果补语的阶段,演变为助词。这些表示完成的助词所表达的语义和完成貌句式相同,而其使用的格式,为完成貌助词“了”创造了一个位置,从而使“了”在唐五代前后,从动宾之后,移到了动宾之间。于是“V+O+了”变成了“V+了+O”。

前面我们谈到语义演变时,曾说明“相因生义”这种现象:甲词和乙词有一个义项A相同或相反,而甲词还有另外一个义项B,乙词受甲词的影响,也产生出了B义。现在梅先生、曹先生关于“VO了”这种结构变化的解释,与“相因生义”的解释相似:

动补结构与“VO了”语法意义相关,因为动补结构有“VOC”“VCO”两种结构,故受动补结构的影响,完成貌句式也由“VO了”进而产生出“V了O”。

“VO不得”和“VO了”语义相关,“VO不得”变成“V不得O”,受此影响,“VO了”变成“V了O”。

“VO了”受“V+完成助词+O”的格式变为“V了O”。

不过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VO了”到“V了O”是由于句尾的“了”语法化为附着形式(clitic),进而又选择动词作为依附对象而产生的,这种现象——即由附着于较大的形式发展为专门附着于动词——在附着形式的发展过程中很常见。Simpson and Wu(2002)曾举到两类这样的现象:

一是“我是昨天买票的”一类句子在北方方言可以说成“我是昨天买的票”。

二是“VO了”变为“V了O”。

沈家煊(2005)还提到下面同样的现象:

“VO不得”变为“V不得O”。“不得”形式弱化受动词吸引前移。

“VO不C”变为“V不CO”。“不C”形式弱化受动词吸引前移。

第二个例子涉及比拟式。关于元代的比拟式,江蓝生(1992b,1999b)认为有蒙古语的影响:

元代文献里用作比拟助词的“似”是生搬蒙古语比拟表达的词序而产生的新的语法成分。至于“也似”的“也”,在蒙古语中没有与之相当的东西,无法从蒙古语角度进行解释。我们推测这种用法的“也”是汉语在借用蒙古语的比拟后置词时自己加进去的语助词,目的是便于把比拟助词“似”跟动词“似”从形式上区分开来。(1992b/2000:174-175)

其理由是:“喻体+比拟助词”做定语(如“紫玉似颜色”,《刘知远诸宫调》12则)和状语(如“捣蒜也似阶前拜”,《元刊杂剧三十种·竹叶舟》),在元代之前很少见,但在元代激增。

这个观察非常细致,但仍有两个疑点:第一,江蓝生(1999b/2000:192)已提到:唐宋之前,“喻体+比拟助词”做修饰语已有个别例证,如“生佛一般礼拜”(《祖堂集》卷14“江西马祖”)、“烂冬瓜相似变将去”(《五灯会元》卷7“玄沙师备禅师”)。第二,从比拟助词“一般”的发展来看,“喻体+比拟助词”的结构,完全可以从“比拟动词+喻体+比拟助词”(如例74、75)省略掉前面的“比拟动词”发展而来,如(76)做定语,(77)做状语:

(74)咱是的亲爹娘生长,似奴婢一般摧残。(《刘知远诸宫调》12则)

(75)你肌骨似美人般软弱,与刀后怎生抡摩?(《董解元西厢记》卷2)

(76)花枝般媳妇,又被别人将了。(同上,卷8)

(77)怎不教夫人珍珠儿般爱?(同上,卷3)[例句引自谢仁友(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