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语义演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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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语义演变与语法化

首先需要说明语法化和语义演变的关系。语法化不是一种理论,它不是一个由各种内在关联、可证伪的假设构成的一个明确清晰的系统(Haspelmath 2004:23)。Traugott(2001)甚至承认:语法化也不是一种独立的现象,它是由语义演变、形态句法演变(有时也由语音演变)相互关联而产生的一个副产品。按照Newmeyer(1988:260)的图示:语法化是重新分析导致的句法降位(downgrading)、适当的语义演变以及语音简化这三种独立的历史演变的交集,语法化自身并不独立存在。

语法化和语义演变并不完全重合,这可以从两方面来说明:

第一,有语义演变不一定有语法化,实词内部的语义变化,与语法化无关。

第二,有语法化不一定有语义演变。实词转化为功能词,这类语法化肯定伴随词汇义的弱化,即有语义的变化。但是当一个功能词语法化为一个更虚的功能词,就不一定存在语义的变化(Campbell 2001:119),比如英语的助动词will、would、have变为附着形式 'll、'd、've,这里没有语义变化,但是由“助动词>附着形式(clitic)”是语法化(Hopper and Traugott 2003:111)。

如果语法化过程涉及语义演变,那么,语法化中的语义演变是怎样的情形?

关于语法化的过程,一种观点认为语法化导致一个自由成分的语义不断弱化,形式越来越简缩,位置越来越固定,并且越来越具有依附性。(Lehmann 1982; Heine and Reh 1984)这种观点给人的印象是:语法化是不断磨蚀、缩减甚至最终归于零的过程。

另一种观点认为在语法化的初期,由于语用推理(pragmatic inferencing),虽然概念义弱化,但语用义得到强化,因此总体来说,语义没有简化,只是做了重新调整。(Hopper and Traugott 2003:94)而在语法化的后期,可以有两种可能:

一是语义丢失,比如实词发展为附着形式(clitic)或词缀,又比如汉语的结构助词“的、地、得”,当然不能说它们还有什么语用义。

二是由于语用推理产生的语用义,继续存在甚至不断强化。比如话语标记的发展(Traugott 1995;Traugott and Dasher 2002:第4章):

(1)VP副词或副词性短语(verbal adverbial)>句子副词(sentential adverb)>话语标记(discourse marker)

“VP副词或副词性短语”修饰动词,相当于斜格成分(oblique);“句子副词”是对命题内容进行评注,比如情态副词“显然、也许”;话语标记并不是评注命题本身,而是评注下文与上文的关系。这种话语标记的演变过程,似乎与上述第一类的简化过程相反,很明显的一点是:这类成分的句法范域(scope)越变越大。

下面举副词“毕竟”的用法来说明。关于“毕竟”的研究,可以参看史金生(2003)。“毕竟”做句内副词的例子如:

(2)众生毕竟总成佛,无以此法诱天子。(《变文·维摩诘经讲经文(四)》)

上例“毕竟”义为“到最后,最终”。

做句子副词的例子如:

(3)嫁取张状元,毕竟是有福有分。(宋代戏文《张协状元》 53出)

(4)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红楼梦》 87回)

例(3)“毕竟”表示推断,义为必然。例(4)不是表示推断,而是强调对话双方都知道的事实。这两种用法明显带有主观性。

句子副词和话语标记不易区分;“毕竟”是否有话语标记的用法,很难判定。但可以看出:“毕竟”在发展过程中,语义并没有减损而是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