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夏衍前辈提出过中国电影“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论断,电影理论薄弱当属题中应有之义。远的不说,新中国成立后至改革开放前,电影作为阶级斗争工具的功能被高度重视,由此造成非常深远的影响。有心人曾翻阅1949年至1976年的报纸杂志,结果发现当时95%以上的影评篇什,评价结果通常只有两个:或作政治上的肯定,或作政治上的否定。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文艺推崇“政治标准第一”的年代里,专门谈论电影业务的理论著作屈指可数,我们那么大的国家仅有夏衍著《写电影剧本的几个问题》(1958)、张骏祥著《关于电影的特殊表现手段》(1959)、徐昌霖著《电影民族形式探胜》(1962)、冀志枫著《蒙太奇技巧浅探》(1962)等几种外观单薄的“小册子”。诚如罗艺军先生指出的:“在中国,至少截至70年代末,电影理论从来没有过令人瞩目的繁荣时期。”他所编选的《20世纪中国电影理论文选》中,“新时期短短十来年所占的篇幅,与前半个世纪的总和几乎相等”。
十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影视教育在中国》的综述。文章里提到,起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高校影视教育推动了中国影视学科的建设,高校同人辛勤执教的同时,埋头著书立说,使理论生产力得以激活。短短数年间,由个人撰写或集体合作出版的学术论著、影视教材雨后春笋般涌现。以高校教师为主的这支理论队伍很快成为中国影视界一个富有潜力的学术群体,不少论著立一家之说,出版后受到好评,为一向薄弱的中国影视理论建设起了添砖加瓦的作用。我们的努力受到了业界人士的高度肯定。2001年,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副局长赵实为《“首届中国影视高层论坛”论文集》欣然做序,她以政府主管领导的身份评价道:“中国高校影视学会是全国高校影视艺术理论人才和教学人才汇聚的学术团体。20年来,在影视艺术的发展中,中国高校影视学会的专家学者们做出了贡献,取得了重要成果,并成为中国影视艺术研究的中坚力量。”2007年6月,中文核心期刊《电影艺术》杂志选择西部一所大学召开“改版恳谈会”,主编吴冠平在会上指出: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电影理论研究的中心逐渐从专业电影机构转移到各综合性大学。《电影艺术》编辑部每月收到的来稿中,高校的稿源占了80%以上。
更令人可喜的是,这支理论生力军持续吸引各路新秀加盟。回顾上世纪80年代初,影视教育在国内普通高校刚刚起步,教师基本上来自中文系,知识结构与科研优势侧重于中国现当代文学、文艺理论和美学学科。近年来,随着高校影视教育的长足推进,影视科研的深广度大大拓展,不少高学历的中青年教师拥有不同的学科背景,如哲学、政治学、传播学、社会学、民俗学、心理学、法学、管理学、产业经济学等等,为传统影视理论注入了新的理念、新的视角和新的方法,构成厚实的文化后盾,出现了跨学科交叉研究的新气象。我的同事廖海波撰写的《影视民俗学》,就体现出这样的特点。
海波生性娴静,才思敏捷,学养扎实。大学毕业后她曾在电视媒体跑过几年新闻,足迹遍及辽沈各地城乡,目力所及,为日后从事民俗学研究积累了田野调查的丰富素材。海波在研究生学习阶段,受到南北两所名校学术气场的熏陶,攻读博士学位时师从我大学同窗陈勤建教授主攻文艺民俗学方向。文艺民俗学是文艺学的一个分支,影视艺术是文艺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两者在理论基础、研究方法、研究领域等方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毫不夸张地说,在海波前来求职面谈的第一时间,我就意识到她是承担“影视民俗学”这门新学科的不二人选。
春去春又来。初夏时节,海波告诉我她发愤两年书稿甫成,携一个U盘将20万字符灌到我电脑上,嘱我为序,使我有机会先读为快。在这本饶有新意的书稿中,海波好似一位称职的导游,引领我深入那一个个并不觉得陌生的景点,但听了她如数家珍般的讲解之后,却吃惊地发现自己以前只顾“到此一游”,错过了不少视而不见的民俗学元素。本书旁征博引,涉笔成趣,分析案例包括众多的中国影片,如《春蚕》、《一江春水向东流》、《祝福》、《五朵金花》、《刘三姐》、《青春祭》、《黄土地》、《老井》、《湘女萧萧》、《寡妇村》、《黑骏马》、《炮打双灯》、《二嫫》、《过年》、《我的父亲母亲》、《红河谷》、《满汉全席》、《饮食男女》、《洗澡》、《千里走单骑》等等;外国名片则有《魂断蓝桥》、《现代启示录》、《女巫布莱尔》、《指环王》、《哈利·波特》、《楢山节考》、《千与千寻》、《王的男人》等;还有热播的中外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铁齿铜牙纪晓岚》、《大宅门》、《空镜子》、《永不瞑目》、《乔家大院》、《大长今》等等,夹叙夹议,论据充分,很具可读性。
198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墨西哥城文化政策宣言》达成共识:“从最广泛的意义讲,文化现在可以看成是由一个社会或社会集团的精神、物质、理性和感情等方面显著特点所构成的综合性整体。它不仅包括艺术和文学,也包括生活方式,人类的基本权利,价值体系、传播和信仰。”据此来看待人类因国别、因民族、因区域、因时、因地所形成的异彩纷呈的民俗民风,就能在全球化时代更自觉、更自信地把握人类文明“和而不同”的精义。
《影视民俗学》基于民俗学视角来探究影视剧的内涵和形式,也可视作对影视剧的民俗学读解,从中揭示出影视剧创作和审美欣赏的一些独特规律。我认为,民俗生活既是根深蒂固的,又是不断发展演进的(例如当代中国人共同营造的“春晚”新民俗),两者构成影视剧取之不尽的创作资源,也是全球化时代立足本土文化的“根基”所在。尽管这门新学科目前尚未构成一门显学,但发展空间很大。海波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开垦者之一,任重而道远,假以时日勤奋耕耘,必将迎来山花烂漫丛中笑的境地。
我与北京大学出版社的愉快合作始于“普通高校人文素质教育通用教材”编写工作,吴贻弓先生和我主编的《影视艺术鉴赏》现今已重印了N次。真诚感谢北大社综合编辑室为我们搭建了《未名·影视时空书系》这个大平台,海波这本新著也将在这个平台上亮相。巧的是,海波定稿写完后记的最后一个字恰为今年6月1日,也就是说在国际儿童节喜迎宁馨儿降生。我们对她的祝愿不是只“生”一个好,而是——多“生”几个更好。
李亦中
2007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