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和泰学术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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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再回北京

大约在1929年5月下旬,已被正式聘任为哈佛大学中亚语文学教授的钢和泰男爵又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东方古都北京。在这里,他能找到他研究所需的文献史料,离开北京,他觉得无法进行自己的研究。此外,钢和泰热爱老北京城,还因为他热爱她的古老与纯朴、静谧与安详,厌恶现代城市的热闹与喧嚣。自从他来到北京之后,除了1928—1929学年度短暂的离开赴哈佛大学访问一年之外,他很少离开北京,哪怕是在城外度假也极少见。对此有文章这样描述他的老北京情结:


他在北平的新家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因为在此他能密切接触到与其专门的研究领域所需的史料和材料。不过,除了工作的缘故之外,还有其他许多因素使钢和泰深深地喜爱上了这个古老的城市,我应该确切地说,喜爱上了他所居住的前奥地利公使馆(the former Austrian Legation)所在的使馆区(Legation Quarter)。他认为,这个“外交区域”(Quarter Diplomatique)——他习惯于这么称呼这里,是全世界最后的堡垒,在这里人们依然能够找到藉以区分文明与蒙昧的那些礼仪规矩和相互礼遇之痕迹的地方。他很少离开这里,即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短暂旅行,也不是心甘情愿之举,回来时总是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当谈到暑假的问题时,他总是哀伤地说:“如今这个世界上还能去哪儿呢?去任何地方都是生活水准的堕落。”参阅《字林西报》(1937)。


这次回京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北京,他在这里结婚成家,享受天伦之乐;在这里从事自己喜欢的中印研究,在这里培养大量的中外青年学者,这些学者后来大多成名成家;在这里为哈佛燕京学社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丝不苟!

总而言之,哈佛一年,是他人生旅途重要的一站。这一站把他送到了更加辉煌的旅程,从此他将不再为铜版发愁,从此他将更加自由地从事自己喜欢的研究,从此他将获得更多的荣誉和头衔,从此他将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回京后直至他1937年不幸去世之前,他只在1933年9月2日至26日在北戴河度过一次假参阅同年10月9日钢和泰致蔡斯信的附言。,其他时间都是在他情有独钟、恋恋不舍的北京城度过的,其正式职务为哈佛燕京学社所属中印研究所(北京)所长,哈佛大学中亚语文学教授。此后他人生中的几件大事可以简述如下。


1929年9月,对于刚回到北京的钢和泰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最难忘的、不同寻常的日子。他与已故格雷夫(W.W.Grave)先生的妹妹沃尔珈·冯·格雷夫(Olga von Grave)小姐结婚,格雷夫先生生前曾任帝俄驻北京公使馆库朋明齐(B.N.Kroupemsky)公使在任(1912—1916)和库达摄夫(Prince N.A.Koudacheff)公使在任(1916—1920)时的一等秘书。而不是有些文章介绍的是“任帝俄驻北京公使馆首任公使”(First Counsellor to the Imperial Russian Legation at Peking)。从此以后,作为哈佛大学的教授,钢和泰在北京不但衣食无忧,而且跟常人一样,开始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享受着无比幸福的天伦之乐。

自从他正式受聘为哈佛大学教授以后,更是走红大洋两岸,更多的祝贺信、聘请函从四面八方雪片似的向他飞来:

5月30日,中国教育部编审处译名委员会聘请钢和泰主编哲学科古代印度哲学之译名。

6月4日,中国故宫博物院聘请钢和泰担任专门委员,时任院长易培基,聘书号码聘字第36号。

6月9日,美国著名数学家、哈佛大学乔治·大卫·伯克霍夫教授致函钢和泰(使用私人专用信签,2页),代表本人及夫人为他正式受聘为哈佛大学中亚语文学教授表示祝贺,称之所以向他表示祝贺,不但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私交”之情谊,而且是因为钢和泰教授的受聘“将给哈佛增光添彩”短信的全文如下亲爱的钢和泰:我和伯克霍夫太太非常高兴地得知,阁下被正式聘为哈佛大学中亚语文学教授。我们为此高兴,一方面是我们的私交,另一方面是阁下的聘任将给哈佛增光添彩。我们也期待阁下明年秋季会再返剑桥。阁下从(回程)游船上给我们寄来的贺卡,我和伯克霍夫太太都非常喜欢。因为我想在三个月之内完成我的一本书,所以这个暑期我得专心致志工作。致予您最友好的问候,我俩都想念您。您诚挚的朋友,乔治·D.伯克霍夫,由此足见钢和泰在哈佛学界享有的地位之高!

1932年,钢和泰教授被聘为《佛学学会杂志》(Society of Buddhist Lore [GESELLSCHAFT FUR BUDDHISMUS-KUNDE])的编委。该刊系俄国著名梵文专家奥登堡(S.Oldenburg)教授主编,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高楠顺次郎(Junjiro Takakusu,1866—1945),日本著名佛教学者。曾参与成立“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后称大藏出版株式会社Daizo huppansha),该社主要任务是在1924—1934年间编辑出版《大正新修大藏经》(Taisho Tripitaka)。曾英译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由牛津大学出版社1896年出版,题为A Record of the Buddhist Religion as Practised in India and the Malay Archipelago, by I-Tsing。与长井真琴合作校勘觉音论师(Buddaghosa)的巴利语《律藏注》,题为《南传大藏经解题》(Samantapasadika: Buddhaghosa's commentary on the Vinaya Pitaka.Vol.I-VIII)(伦敦:The Pali Text Society,1975)等。任副主编。与钢和泰教授一道受聘为编委的还有著名佛学与印藏学家巴塔查雅巴塔查雅(V.Bhattacharya,1878—1959),又译巴达且里耶,印度著名佛教学者,国际大学教授,曾任《佛学学会杂志》(Society of Buddhist Lore)编委。代表作为《佛教基本观念》(The Basic Conception of Buddhism)等。据任维愈主编《宗教词典》第656页“帕塔恰里亚”条。教授、彻尔巴斯基教授、雅各比(H.Ja-cobi)教授、图齐教授图齐(Giuseppe Tucci,1894—1984),意大利东方学家、藏学家。1915年入罗马大学,1919年毕业后进入众议院图书馆工作。1925—1930年先后在印度的国际大学和加尔各答大学学习和工作,讲授汉语和意大利语。1929年图齐当选为意大利国家科学院院士。1930年回国,任教于那波利东方大学中国语言文学院。1932年任教于罗马大学文学系和哲学系,讲授印度及东方宗教等课程。1933年创建意大利中东远东研究院,并长期担任该院院长、名誉院长。1929—1948年曾8次到我国西藏进行考察活动,携回大量藏文资料和文物。其间曾从军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20世纪50年代又多次到尼泊尔、巴基斯坦、阿富汗进行考古发掘。曾主持《意大利中东远东研究院集刊》、《科学的神秘与神秘的科学》、《东方与西方》等学术刊物和《罗马东方丛书》。图齐一生致力于意大利与亚洲国家的文化交流和研究方面,著述颇丰。参阅王尧、陈庆英(1998)第253页。、戴维斯夫人戴维斯夫人(Mrs.C.A.F.Rhys Davids),哲学博士,系英国著名佛教学者托马斯·戴维斯(Thomas William Rhys Davids,1843—1922)的太太。同其丈夫一样,她本人亦为卓越之佛教学者。除协助戴维斯推展巴利圣典协会之外,并曾在维多利亚大学、伦敦大学任教。除编校、翻译多种南传佛典外,并出版有关原始佛教的著作若干种。、渡边海旭教授渡边海旭(Watanabe Kaikyoku,1872—1932)博士,日本著名佛教学者,曾与高楠顺次郎(Junjiro Takakusu,1866—1945)博士、小野亦妙(Ono Gemmyō,1884—1939)博士等编辑出版《大正新修大藏经》。具体分工是:高楠顺次郎与渡边海旭监修,小野玄妙为编辑主任。、拉德尔教授约翰尼斯·拉德尔(Johannes Rahder,1898—1988),荷兰莱顿大学教授,佛教学者,曾任职于日本东京法日研究所、美国耶鲁大学教授,著有Da‘sabhuumikasuutra et Bodhisattvabhuumi(Chapitres Vihaara et Bhuumi)(巴黎:Paul Geuthner,1926)、Glossary of the Sanskrit, Tibetan, Mongolian and Chinese Versions of the Dasabhumika-Sutra(巴黎,1928)、Etymological vocabulary of Japanese, Korean and Ainu(东京,1956)等。其有关印度哲学、梵文和西方哲学的1300册藏书现收藏于日本东京大学图书馆。、温特尼兹(M.Winternitz)教授和荻原云来教授。荻原云来(U.Wogihara)教授,日本佛教学者,著有《梵和大辞典》1941、《梵汉对译佛教辞典》等。


由于钢和泰教授已经正式受聘哈佛,他在北京就不能在高校正式任职了。不过北京的高等院校何科研院所一如既往地聘任他为讲师、导师、名誉教授等等:

1929年9月24日,国立北京大学聘请钢和泰教授为讲师,按照惯例,当时的北京大学只有专任教授可以聘为教授,这时钢和泰已经是哈佛大学的正式教授,所以,不能聘为教授,兼职者只能聘为讲师。鲁迅在北大也是聘为讲师,因为他另有职务,不能专职任教授。时任校长蔡元培、代理校长陈大齐。聘书号码第19号,除了蔡元培和陈大齐印章外,还加盖了国立北京大学文学院的长方形印章。

同年10月9日,国立北京大学聘请钢和泰教授为研究所国学门导师,时任校长蔡元培、代理校长陈大齐。除了蔡元培和陈大齐印章外,还加盖了国立北京大学文学院的长方形印章。

1930年,被聘为《燕京学报》(从第7期起)编委,直到去世为止。

1931年7月17日,国立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聘钢和泰为文学院名誉教授,聘书号第79号。

1932年1月13日,国立北平图书馆聘钢和泰男爵为顾问,聘书为英文。

同年1月28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年会,一致同意聘任钢和泰男爵为历史语言研究所特约研究员,同时荣膺此职的外国学者还有高本汉和伯希和。3月23日(星期三),中央研究院正式聘请钢和泰担任历史语言研究所特约研究员,聘书号第71号,盖有院长蔡元培印章,中央研究院方形印章,聘书校对李奇林、监印周文治。此事在当时的国内外学术界,自然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这并不让人觉得奇怪,能够与高本汉和伯希和比肩者当然不是等闲之辈!

对于钢和泰当选为特约研究员一事,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当时研究所位于北平北海公园)所长傅斯年傅斯年(1896—1950),民国时期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1896年3月26日生于山东聊城。1909年就读于天津府立中学堂。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1916年升入北京大学文科。1918年夏与罗家伦等组织新潮社,创办《新潮》月刊。1919年夏北大毕业后,先后入伦敦大学研究院、柏林大学哲学研究院学习。1926年冬回国,1927年春出任中山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和历史系、中文系主任。1928年11月起,长期担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创办《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抗战胜利后,一度代理北京大学校长。1949年1月,随历史语言研究所迁台北,兼任台湾大学校长。1950年在台北病逝。参阅《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239—240页。还专门于3月31日(星期四)致函通报并表示祝贺,不过,信函中傅斯年依然把他称为“北京大学梵文教授钢和泰男爵”:


致国立北京大学梵文教授钢和泰男爵

亲爱的男爵:

我很愉快地通知阁下,在1932年1月28日历史语言研究所年会上,您被一致推选为——

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特约研究员

或(相当于英文)Honorary Fellow of the National Research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Academic Sinica。我谨此将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签署的聘任书给阁下寄去。

我斗胆向阁下表示我个人的祝贺,并代表我的同事们和我本人对阁下表示,这一聘任是我们最大的愿望。我们(坚信)阁下与(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合作将大大推进我们共同感兴趣的学术研究。

您最诚挚的朋友,

傅斯年


1933年6月23日,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聘请钢和泰教授为历史语言研究所通信研究员(即原来所聘“特约研究员”更名为“通信研究员”),聘书号第20号,聘书加盖国立中央研究院方形印章,聘书校对:陈秩为;监印:周文治。

大概是担心这位大学者对于更名之事不甚了解,同月28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还专门来函,就“特约研究员”一律更名为“通信研究员”一事作出说明,有“敬启者 二十二年三月五日本院务会议第七项 第二条 议决 凡本院特约研究员外国通信员 自二十二年度起一律改称通信研究员”云云。此外,这也说明,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工作程序和作风之严谨。

1934年国立中央研究院续聘钢和泰教授为历史语言研究所通信研究员(一年一聘),聘书号:历字第二十五号。

1935年,北京辅仁大学东方学学报《华裔学志》创刊,钢和泰任副主编,直到去世为止。该刊主编是鲍润生鲍润生(Franz Xaver Biallas,1878—1936),圣言会汉学专家。1933年受邀至辅仁大学。1935年创办一个以汉学研究为中心特色的学术性刊物——“Monumenta Serica.Journal of Oriental Studies of 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Peking”。当时的辅大校长陈垣(1880—1971)十分重视这份刊物,为之确定中文名称为《华裔学志》并沿用至今。。创刊时副主编共有8人,其中负责中国方面的副主编是以中国和西方文化交流史的开拓性著作著称于学术界的陈垣(1880—1971)、张星烺(1888—1951)、沈兼士(1887—1947),以及英千里(1901—1948)。负责欧洲方面的副主编除钢和泰外,还有比利时的蒙古学家田清波田清波(Antoine Mostaert, C.I.C.M,1881—1971),传教士和学者。比利时圣母圣心会(C.I.C.M.)的神父。国际蒙古学研究的巨匠。出版有《鄂尔多斯蒙古语词典》(北京1941)、《鄂尔多斯研究集》、Manual OfMongolian Astrology and Divinatio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9)等,并且同美国哈佛大学蒙古学家柯立夫(Francis Woodman Cleaves,1911—1995)合作研究罗藏丹津《黄金史》和元代蒙古文碑,释读梵蒂冈档案中的伊利汗国诸汗致罗马教皇的信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2004年8月,田清波蒙古学研究中心在乌兰巴托成立。有关此人,详见仁钦道尔吉(1999)。、古斯塔夫·埃克古斯塔夫·埃克(Gustav Ecke,1896—1971),又名艾锷风,著名德国汉学家,德国爱尔兰根大学哲学博士。曾先后于厦门大学(1923—1927)、清华大学(1928—1933)、辅仁大学(1934—1947)任教授。清华大学任教期间,埃克曾经是季羡林先生毕业论文“The Early Poems of Holderlin”的指导教师。以及谢礼士。谢礼士(Ernst Schierlitz,1902—1940),辅仁大学教授兼图书馆主任。曾与冯至(1905—1993)博士一起共同担任中德学会常务干事。

同年5月29日,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继续聘请钢和泰为本校文学院名誉教授。除聘书外,另附信说明从1934年起,聘书改为一年一送云云。(敬启者:查本校教职员聘书,自上年度起概改为每年致送一次。兹送上聘请台端为名誉教授聘书一件,至希察收为荷……)

同年6月6日,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继续聘请钢和泰为历史语言研究所通信研究员。(聘书号:历字第廿八号。校对:章味三。监印:周文治。)

1936年,5月31日,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续聘钢和泰教授为本校文学院名誉教授。

由于钢和泰教授常年工作积劳成疾,健康状况欠佳,同年10月5日,钢和泰申请休假。哈佛大学职务聘任委员会开会投票决定,给予钢和泰教授一年时间的带薪学术休假(1936—1937学年)。正本由哈佛大学文理学院院长蔡斯教授签字生效。

此后钢和泰教授健康每况愈下,再未好转。1937年3月16日(星期二)于北京去世,享年60岁。身后留下妻子、7岁的儿子和5岁的女儿。一位成就卓著的世界级学者从此陨落,这不但是中国学术界的重大损失,而且是东方学领域国际学术界的重大损失!


关于钢和泰1929年从哈佛回京到1937年去世这段不平凡的人生经历,我们将在下文各章节中详述,这里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