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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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末,家随母亲的学校搬到了太行山里。

这里除了山洪暴发的时候,几乎终年干旱。除了一条瘦瘠的易水河,几乎看不到什么水。溪水是清冽的,于是应了水至清则无鱼的老话。游动得最多的是透明的小鱼苗,没有人想到去抓它们。这里的人不会打鱼,似乎也没有吃鱼的习惯,看不见在溪水上筑坝拦鱼。据说有水库,但在很远的地方。偶尔在集市上遇到卖鱼的,或者有人带个三两条鲤鱼到院子里来卖,都是从水库里偷捕的。那是一个禁止自由贸易的时代,山里的农民又老实,连出售点花生一类的油料作物都要偷偷摸摸的。卖鱼的多是一些壮汉,据说他们是在夜里偷着将炸药投进水库,匆忙中捡拾被炸晕了的鱼。这是违法的,只求快些成交。通常价格极其便宜,一元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一条一斤多重的红鲤鱼。这大概是所有的捕鱼方式中最危险的一种,如果炸药炸开了堤坝,大水涌出来,灾难的后果是不可想象的。为了这样一点小钱铤而走险,大约也是被贫困逼得没了办法。八十年代末,我回家度假。母亲为了招待我,买了一条鲤鱼。立即遭到父亲的批评,他说这些鱼都不是好来的,买他们的鱼就是助长他们的违法行为。

水库在什么地方?我只在弟弟的描述中,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那是在搬到山里的第一个夏天,父亲在遥远的冀东南插队,母亲随着单位里的人去支农劳动。有一天,弟弟终日未归,闹得我心神不宁。直到落日接近山顶的时候,他才和几个小伙伴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串鳖,足有七八只。大的有大瓷碗口大,小的也有巴掌大。他把军用胶鞋的鞋带解了下来,系住鳖的脖子。问他哪来的,说是在水库游泳的时候抓的。他兴致勃勃地讲述抓鳖的过程,全无劳累的感觉。他游泳累了以后,躺在岸边休息。发现鳖趴在浅水处沙滩上晒太阳,他们悄悄地走过去,用手从后面插入鳖的肚子下面,朝岸上一掀,鳖就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上,然后再用鞋带系住它的脖子。他补充说,王八咬人很痛,而且不撒口,只有黑鱼叫了才张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经验。弟弟走了十几里地,那些鳖居然还活着。把它们放进水里,第二天它们把铅桶挠得嘎吱吱地响。而且还下了几个蛋,像煮熟了的鸡蛋黄一样。只是很硬,看不出有蛋壳和蛋清一类的东西。也许正常产下的鳖蛋不是这样的,但是我只见过这一种。请教了南方籍的成人邻居,才知道收拾鳖的方法。那是平生第一次吃鳖,味道的鲜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把烧好的鳖装在饭盒里,托人带给母亲。她的同事们羡慕极了,说你们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呀!

当地人没有吃鳖的习惯,所以鳖的价钱极便宜。几毛钱一斤,还常常卖不出去。只是由于外来人口的增多,才逐渐有了销路。有一年,南方的亲戚来,母亲买了好多的鳖养着,每天给她们炖鳖汤,她们瘦弱的身体很快好起来。捉鳖是一项非常需要知识的工作,和一般的捕鱼方式不一样。曾听说有一位要人到那里去视察,闹着非要吃鳖。当地的领导发动了不少人,在小河上筑了两条坝,把水淘干之后,一只鳖也没有捉到。相传那一带,只有一家人会捉鳖。河水里的鳖通常是在岸边下面的石头缝里筑窝,呼吸时的水泡会漂上来。捉鳖的人看清了水泡冒出来的位置,用一根铁签子扎进鳖窝,一般来说是十拿九稳的。而且他们不多捉,只在集日的头一天捉一些。第二天卖出去以后,就停捕几日。要买鳖只有等到集日,如果头一天下雨,或者他们自己遇见什么事不能去捉,就连集上也买不到。

七十年代的中期,在乡下插队的弟弟被选调到了渤海边的一片油田打井。每次回家,他都要带回一大包鲅鱼干。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是从海里钓上来的。弟弟素有豪兴,永远乐观开朗。每到休息日的时候,他就和朋友跑到海边,用长长的钓绳钓各种海鱼。回来以后放在脸盆里,支上几块砖头,点上柴火煮熟。一群哥们儿在工棚里,围着脸盆喝酒吃鱼。七八级的大海风在屋外呼啸,他们却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他详细地介绍海鱼的品种和习性,在不同的季节以不同的方式和钓饵去钓不同的鱼。鲅鱼是渤海湾最名贵的鱼种,当地人说,宁舍九头牛,要吃鲅鱼头。他把每次钓到吃剩下的鲅鱼开膛剖肚,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晒好风干,攒到年底的时候带回家。年夜饭的菜肴中,便多了一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