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已有的研究及其局限
1.1 就目前的情况看,语义标准和句法标准是测试结构紧密度时广为运用的一般标准。在语义上,如果结构的整体意义是由成分义简单加和而成的,即1+1=2,通常被认为紧密度不高;相反,如果结构的整体语义不能由成分义直接推出,即1+1>2,则证明该结构紧密度较高。从句法上看,结合松散的结构,中间往往可以插入一些别的成分而不改变原义;结合紧密的结构,则通常不能中插其他成分,或者插入其他成分后,意义发生了改变。
语义标准和句法标准通常是相互关联的。一方面,语义上表现紧密的结构,往往在句法上也具有紧密的特征,反之亦然。这是由语义和句法之间的象似关系决定的。例如“东西”作“事物”解释时,其语义无法由成分义直接相加推导出来,成分语义之间结合紧密。同时在句法上的表现是,不能插入任何成分。“东西”如果做东西两个方位解,语义就是简单的1+1=2,在句法上,也可以插入表现并列的“和”或者“与”。另一方面,人们在运用句法标准时,实际上也同时需要借助语义。如上所述,看一个结构能否插入其他成分,是以插入后语义不发生改变为前提的,如果一个结构可以插入某成分,但插入之后整个语义与原来的结构大相径庭,那么,我们仍旧认为该结构并不能插入其他成分。
语义标准的特点是概括性强,但可操作性不强。例如,“轮椅”不是简单指“带轮子的椅子”,而是特指“医院或残疾人使用的”“带轮子的椅子”,所指的事物有了特定的含义。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里语义上是1+1>2。“休战”字面意义是“停止战斗”,而《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的解释是交战双方暂时停止军事行动。与字面义相比,词典释义多出一个“暂时”义。那么,是否因此就认为“休战”的语义也是1+1>2?《现代汉语词典》中对“休牧”的释义是为了使牧场的牧草恢复生长,在一定的时间内停止放牧。和“停止放牧”的字面义相比,该释义的突出特点是说明了“停止放牧”的原因,即增加了目的义。但这个目的义,是“休”和“牧”两个语素整合得出的新义,还是词典编纂者出于方便读者理解的需要,特别增加的说明,这也直接影响对“休牧”语义紧密性的判断。
相对来说,句法标准的可操作性比较强,但是它也面临两方面的问题。首先,如前所述,使用句法标准时,往往同时还要以语义不变为前提,而什么叫作语义不变?是逻辑真值意义上的不变,还是语用含义也不发生变化?这个本身并不容易说清楚。其次,如果我们要比较几种句法结构之间的结合紧密度,那么逻辑上应该用同一把尺子来测量。而使用插入法,能插入不同结构中的成分却各不相同。述宾结构中的一般是“着、了、过”,偏正的是“的”,述补的则是“得”,插入的成分不同,实际上就是尺子不统一,所以难以得出确切的结论。
1.2 朱德熙先生在论证主谓结构结合最为松散时,主要提出两点理由:第一,主语和谓语之间往往可以有停顿,而且主语后头可以加上“啊、呢、吧、嚜”等语气词跟谓语隔开。第二,只要不引起误解,主语往往可以略去不说。
朱先生提的第一条理由,是综合运用了语音和句法标准。能加上语气词将主语和谓语隔开,是句法标准,即插入法。运用插入法所存在的问题,如前所述,是无法与其他结构进行有效的统一比较。所以可以插入一些语气词的事实,只能说明主语和谓语成分的结合并不紧密,但不能说明主谓之间的结合相比其他句法结构而言是最松散的。
停顿的确也是一个判断结构紧密度的方法,它体现了结合松紧度与语音之间的正向关联。一般来说,结合紧密的成分之间不停顿或停顿较短,结合松散的成分之间相对停顿较长。但是周明强(2002)也指出句子的停延与句法结构既有一致的一面,也有不一致的地方。“句中的停延层次及时值的长短不仅和句子的结构形式以及结构体的长短有关,还和谓语动词的类别与语义特征、节律特征以及语境有关,有时是多种因素交互作用影响句中的停延”。因为受到其他因素的干扰,句子的主谓之间有时候并不是一级停延之处,也就是说并不一定是停延时值最长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们就很难看出主谓是结合最松散的句法结构。所以尽管在一般情况下,最基本的一级停延的确优先处于主谓之间,但是如果单纯依靠停顿标准,对于所观察的语料的选择,就需要做出许多限制,以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扰,而不能简单地在停顿和结构松散之间画等号。
朱先生的第二个理由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主语可以略去不说,这的确是汉语的重要特点之一。但是同时我们也应该注意到,结构成分的省略,往往是借助语境完成的。而因为有语境知识的补充,除了主语之外的其他很多成分,都是可以省略的。例如“我面条,他包子”这句话中,两个短语都省略了谓语。这种现象是说明了主语和动词之间关系松散,还是说明动词和宾语之间不紧密呢?此外,“我已经吃饱了”可以说成“我已经饱了”而并不影响其基本语义。那么能不能就说明动补之间关系松散呢?就算可以证明,动补和主谓之间,又是哪一个句法结构更松散一些呢?可见,从所属的结构成分能否省略这个标准,还是无法对各种句法结构做统一的比较。
1.3 吴为善先生认为1+2式动宾结构比2+1式定中偏正结构结合松散。他提出的理由是,三音节的动宾结构在语义上都是两个概念的组合,而定中偏正结构则多表示一个单一的概念。从语义上看,自然是动宾结构没有偏正结构内部紧密。这反映到句法上,就是前者可以插入功能词,而后者不行。
所谓两个概念的组合,或者表示一个单一的概念,这本身是比较模糊的说法。一个动宾结构,如“修手表”,从一个角度看,当然可以认为它包括一个动作,和一个动作的对象,是两个概念,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修手表”就是一个整体的行为,也可以看作是在表达一个概念。此外,表达一个概念还是两个概念这样的标准,同样也难以扩展到主谓、述补等结构的比较中。
吴先生也注意到了句法与语义在紧密度上的对应一致关系,他的测试方法,实际上也是综合运用了语义手段和句法手段。因此,本文1.1节所指出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