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的书法老师
在我学习书法的经历当中有好几位老师,小的时候跟随姚俊卿先生、吴自然先生学习书法,上大学的时候与来自徐州的青年书法家、书法世家子弟皇甫荔师兄学习书法,人到中年后,在福州又十分偶然地获得了陈冰先生的指点。
陈冰先生是FZ市“东方书画社”的当家书法家,也是“东方书画社”的招牌,他年逾古稀,每天端坐在福州的老街——三坊七巷的“东方书画社”门口写字,来来往往的路人只要看到他老人家就会围观一会儿,也有书法行家暗暗地对老先生的书法作品品头论足。陈先生仿佛超然物外,只是悠然自得地写字、画画。他的书法创作完全是“从心所欲,不逾矩”,有的时候写大幅的行草书,有的时候用蝇头小楷写扇面,有的时候则用钢笔在一些漂亮的彩色信笺上替商家写请柬和书札,也抄写一些诗词警句卖给过往的学生,每张不过十元钱而已,回家装在画框当中想必很是雅致。陈冰先生是福建仙游人,仙游自古出书法大家,比如宋四家里面的蔡襄就是仙游人,还有那位大奸臣、大书法家蔡京也是仙游人,因此陈先生很以仙游的郡望为傲,每次在写完一幅作品之后,都要在落款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奉上:“仙游陈冰”!
陈冰先生的书法技术虽然很全面,而且兼工花鸟画,但是他最擅长的还是楷书,运笔精到、法度严谨,对结构的要求极其严格。由于我跟他学习书法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多岁了,可能是他的学生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他对我的指点会略略含蓄。但是每当我的字有漏洞的时候,他马上走到我身边用带有浓重的福州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你要看准九宫格的红线,每条线都画着点点点,你要数清楚每个笔画使用了几个点点点,然后按照这个点点点来写,就好啦!”于是,我马上俯身数九宫格红线上的小红点,找位置、量长短。那真是一件枯燥繁琐的事情,但是,每当老师不厌其烦地对我讲“点点点”,我还是咬着牙修正自己的错误。久而久之,也就适应了这种“点点点”的细致和耐烦,适应之后就备感喜欢和悦纳。南派书法家的突出特点就是细心和耐烦,为了一个小小的细节抠上几个小时,那是常有的事情。
我在“东方书画社”学习书法非常受益,除了陈老师认真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与老街上的各派书法家、画家、装裱匠人、奇石玩家都很熟悉,他们都是相交了一辈子的老朋友、老邻居,每当一位朋友来看陈老师的时候,等他们谈完话、喝完茶,陈冰老师都要请对方来看我写字,还特地对人家说道:“这位先生是我最好的学生,请一定给指点一下!”然后又对我挤挤眼,神秘地提点我:“这位可是了不起的大书法家,你可要好好学!”于是,我有幸聆听各路高手对我指正和点拨,在运笔和结字上大获长进。有一次,陈冰老师看了我的字,专门把我找来,慢慢悠悠地对我说:“你的字写得很好,但是,你还不懂得‘顺其自然’,你要顺着笔的劲儿来写,而不要拧着写,那样就好啦!”我品味着陈老师那气定神闲、刚柔并济的语气,顿时感悟到:道法自然,原来如此!
陈冰先生的书画室永远是开门迎客,每天早上九点整,老先生就坐在门口写字,一位老邻居也每天九点整来到书画室,打声招呼后就抓起陈老师订阅的报纸读报。久而久之,两位老人就像约会一般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在这里见面,读读报纸,低声聊聊天。偶尔老师有事情来晚,那位邻居也还是照来不误,就像自家人一样为老师看着画室,招呼顾客,还安排我进屋练字。但是,这位邻居却因为我的练字而与陈冰老师进行了一场长达半年的“论战”。其原因是,我每次来练字,陈冰老师都要亲手给我打一篇字头,让我照着他的字写,而我有多年临帖的底子,难免最后写出原帖的痕迹,然后陈冰老师就用红笔把我超出他字的部分画出来,让我再改过来。这位邻居则认为,我应该临帖,而不应该写“陈冰”体!两位老人经常为这事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但是,第二天,我一来写字,那位邻居还是会准时到来,于是两位老人就又用低低的声音争论一番。就这样,一直争论了好几个月。终于,有一天,天气阴沉、下着小雨,我依然站在陈冰老师的大画案前写字,老师走进来,慢慢悠悠地对我说:“如果你要是更加喜欢临帖,你就按照碑帖来写也是可以的,书法有法,百看不如一练。你以后不用来我这学了,你完全可以自学,有时间来看看我就可以了。”
我离开了东方书画社,在家里办了自己的书画室,独立开班收徒。可是,每隔一段时间,我还要到陈冰老师那里写上几个小时字,于是,陈冰老师依旧请各路高手对我的字进行评论、点拨、指正,也还会时不时地和那位老邻居为我的练字而低声地争吵几句。不过,每次争论之后,陈老师都会拉着长音自豪地对这位邻居说道:“这位先生——是我最好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