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与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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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因为“乡愁”而引发的城市问题,应该是城市自身的问题,可以称之为:“城痛”。

这是一种因为城市丧失了自由的空气而导致的疼痛。

具体来说,这“城痛”首先体现为:隐性政治学,也就是意识形态叙事。当下决定城市命运的,无疑都并非城市的居民,甚至也不是城市的研究者、规划者和建设者,而是暴发户和领导者。前者的话语规则是:“谁的钱多,谁说了算”,可以概括为“听开发商的”。这是一种金钱意识。后者的话语规则则是:“谁官大,谁说了算。”可以概括为“听上面的”。这是一种封建意识。多年来,我们的城市建设就是转辗反侧于这两者之间。在这个意义上,城市无异于“千年土地百代主”,不断地演绎着权利转换和话语转换。“普天之下,莫非地产,率土之滨,莫非楼盘。”其间的利益分配、地租增值、地租差价、地租垄断……使得城市成为一座金山,遗憾的是,淘金者却不是城市的主人、城市的居民。

其次,这“城痛”还体现为:“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却很丑的丑陋意识。

无疑,在城市建设中,这个问题才更加重要,也更加学术。其实,或许很多开发商、很多城市领导者也都有心要把城市搞好,然而,却实在是有心无力。因为不但他们说不清楚城市的哪些空气是不自由的,哪些空气是自由的,而且即便是美学家们也大都说不清楚。例如,无疑没有任何人会反对扮靓城市,可是,究竟怎样才是真正的扮靓城市?却无人知道。通常的做法,则往往是“大而无当”“美而无当”的以丑为美。一座城市“看上去很大”“看上去很美”,到处都在盲目模仿西方的景观设计、西方的罗马柱、西方的巴洛克式屋顶……还有所谓的景观大道,更不要说触目可见的幢幢政府大楼、超大广场,以及其上所覆盖着的花费了极大工本大力引进的国外的名贵花草树木……其结果,就是我们的城市被连根拔起,就是我们的城市离人性越来越远,也离美越来越远。“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是上海世博会的口号,可是,至今为止,我们仍旧尴尬地发现,这一切距离我们竟然如此遥远。城市能不能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其实,这至今还仍旧是一个问题。

而且,无论是城市的陷入了隐性政治学、意识形态叙事还是陷入了“看上去很美”事实上却很丑的丑陋意识,其实也都是背离了自由的必然结果。城市中一旦没有了自由的空气,也就没有了城市本身。城市之为城市,只能是也必须是为了人的,只能是也必须是以“人为目的”。也因此,城市之为城市,必须要无条件地维护人的绝对权利、人的绝对尊严,这里的“绝对”,意在强调人的自然权,这是一种人之为人的基本权利,任何的政治、意识形态、金钱利益都绝对不允许凌驾于其上。在这个意义上,城市就必须被真实地还原为人类自由生命的象征,必须被真正地还原给人本身。马克思说: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那么,谁才是人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呢?这个人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正是城市(当然还不仅仅是城市)。

在这个意义上,西方美学家卡尔维诺指出的“城市不仅培育出艺术,其本身也是艺术”,就十分值得我们注意。“培育出艺术”,很容易理解,“其本身也是艺术”,则难以理解。然而却又必须去理解,这是因为,恰恰就在这里,蕴含着让一座城市真正地得以洋溢着自由的空气、得以“看上去很美”的全部奥秘。

其实,“其本身也是艺术”,恰恰正是一座城市不仅仅是“房屋”,而且还应该是“家”的根本原因。人们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这里,“金窝银窝”当然是指的表面上“看上去很美”,“自己的狗窝”,则是指的真正的“看上去很美”。其中的根本差别,就是“房屋”与“家”的根本区别、也就是“城市”与“家园”的根本区别。城市之为城市,最为关键的,不是存在着无数的高楼大厦,而是因为它们都同时就是我们的家园。海德格尔不就转述过赫拉克里特的看法?当别人对他的居住条件表示轻蔑和不理解的时候,他却说:这里诸神也在场。海德格尔并且解释说:“只要人是人的话,他就住在神的尽处。”[2]在这个意义上,城市,就是一本打开的人性学,一本打开的美学。而在我们去判断它的空气是不是让我们自由的时候,以及去判断在什么意义上“房屋”才不仅仅是“房屋”,而且还是“家”“城市”不仅仅是“城市”,而且还是“家园”,我们要去思考的,则是这个城市中的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让我们乐于接近,是不是都让我们乐于欣赏,是不是都让我们乐于居住。凡是“乐于”的,就是“家”与“家园”,凡是不“乐于”的,就并非“家”,更并非“家园”,而只是“房屋”,甚至是“墓园”。

由此,美学才真正进入了城市,城市,也才真正催生了一种关于成长的生命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