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民族志时代与知识的转向
毋庸置疑,今天人们从对互联网的一种最初陌生、好奇到追捧,已经转换到了似乎不得已而为之地要全身心拥抱、钟情于互联网行业中的各种程序发明,使之迅速膨胀地应用到我们日常交往的生活之中。而微信便是在此一过程中经由中国人之手而被发展出来,进而直接影响到社会关系中的每一个人的生活。由此而使得一种人跟人之间面对面的相互联系转化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虚拟空间,人们在其中更为便利地获取、交流和分享信息。它使得我们原本极大程度地受到时空限制的信息交流和关系往来,变成一种实时在线的没有可能遗忘和丢失的关系,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和任何一个你心仪的朋友做一种虚拟时空下的对话交流,分享彼此的观念。由此一种原本不可能的现实生活转变成为一种可能性的虚拟生活。
当有数以亿计的乃至更多的人都借助微信的界面去呈现自我、剖析自我、理解自我、表达自我之时,一种社会性的力量便会逐渐地酝酿形成,人们在这个相比其他互联网媒介更为方便易得的空间之中发表出自己的意见、主张乃至随心所欲的吐槽评论以及把这些看法瞬间地转发出去,形成一个又一个微信刷屏的热点话题,而制造和转发微信之人有可能因此而成为“网红”,这里的“网红”并不意味着好坏的价值判断,也不一定就是社会和文化中要去梳理的榜样人物,他或她的存在和表达只是在于吸引最多人的注意,引起大家的关注,他或她可以短暂存在,也可以很长时间地停留,但不可能永久存在于人们注意力的视野之中,因为一个不断制造出“网红”的网络在下一个时间段又会制造出新的“网红”,使后者盖过前者,最后使之消失。在微信的时代里,“网红”的模式成为制造社会新闻的最为基本的模式,它使得社会的核心价值难于一以贯之地得到维护,秩序构建因此而成为一种动态的更新。
一种来自最为普通人力量的对社会与文化价值的重新界定,对于曾经不可撼动的社会共识、通则规范以及伦理价值,也在通过这个微信的空间,借助每个人都可以发声的契机而加以修正、更改甚至于推翻,一个个特殊的案例在逼迫着共识性价值的改变。轰动一时的网红“凤姐”“犀利哥”,都堪称这种极端案例的典范。在一个为网络和微信所左右的世界之中,极端案例的报道和呈现成为一种新常态。可以发声的“每个人”往往来自原来不能够发声的底层小人物群体之中,他们的声音和表达成为一种新的影响力,成为一种特殊的力量。这种来自底层的力量甚至可能在特定的时候会超过其他任何的时代而在聚集着无限的力量,并发挥着自己独特的影响力。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并时刻关注于掌上寸许虚拟空间里所发生的全世界范围内的事件和观点的评述之时,我们便可以肯定地说,世界的文化在发生着一种方向性的转型。对中国而言,由微信群所带动的生活方式的变革必将是一个借助微信书写的新途径而构成一个大众表达的微信民族志时代的来临,对中国的人类学而言,这一点似乎更是如此,且从研究的角度上来看,更为紧迫和及时。
在那个人人越来越熟悉,且有深刻感知的虚拟空间之中,真实地发生了让向来以“异”文化为研究对象的人类学家也为之震惊的故事。人类学家曾经的那些研究对象似乎也在其中运用微信这种人人可以沟通的技术在改变自己的姿态、生活以及命运,很显然,原来相对闭锁的乡村,微信群的建立使这种状况彻底发生了改变。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了人类学的田野也有一部分开始从线下转换到了线上,转换到了语音和视频聊天之上,尽管线下的田野还仍旧坚固地存在着,但无疑我们是再也不能去忽视这种微信空间所提供表达的那种田野工作的机会和可能。
对人类学而言,民族志不过是一个相对宽泛的概念,它指的是一个对我们实际并不熟悉的人群生活的描述,前提是你要对这个开始并不熟悉的陌生社会渐渐熟悉到真正能够理解那里人的生活。但有所不同的是,曾经的古典民族志强调的是我们必须要有到现场的参与观察,而今天基于手机微信界面的参与观察则可能成为另外一种形式的民族志,这种民族志在整体特征上可谓是碎片化的而非完整且有系统的,它是微信群中瞬间的一瞥而非长期的田野观察,还有它是一种体现过程的体验而非结构性的规范呈现,由此感悟性的散点式民族志书写成为一种必需。
这些特征也使得一种人类学的知识生产的模式在发生着一种转向,这种转向的核心便是传统或者古典意义上的系统人类学知识的初步瓦解,由此发声者不是一个,书写者更不是一个;民族志不一定出自专业的人类学家,但专业的人类学家却必须熟悉那些同样在写民族志的人的存在。由此,人类学家将不再是凭借独自一人而去搜集民族志资料的对一个地方人群有似全知全能的上帝一般的系统完整的民族志书写的作者,或者是对某一个地方唯一性的、权威性的,当然也是终极性的撰述报道人。他或她实际上成为一个真正的文化访客,用类似新闻记者的方式即时编辑并报道出来对某个地方的某些人群的观感和觉悟,但他们不同于新闻记者的是,他们有着一种经过严格专业训练的人类学的视角。他们的这一视角让人可以切实地感受到曾经的人类学的理论竟然可以在这一瞬间的微信呈现中找寻到某种田野之中的契合。在未来的微信民族志的实践之中,一种体验的和感受的民族志将会更为发达,而所有这些的感受将成为一种共享的知识,启发研究者从更为宽阔和有持续反馈的语境中去重新审视自己的观感、探究和发现。人类学的知识也变成研究者与报道人同在的一个田野书写的构造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