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皇子·息事
这李公公极会说话，他虽然是领了郑文建的言语让他赶走这个皇子，这才出殿来的，但是他也知晓这皇子不是说罚就能罚的，故而说话也相当地客气，这事儿要是搁到别人的头上，那怎么着也是个忤逆的大罪。
“皇上刚才说的是，此事要待到今日过后再与明殿下计较，那万一皇上明天就没了火了呢，咱把他好生地请走，免得将来麻烦。”
黄门右侍郎李沙柳，此时正偏着脑袋小声地跟身旁的林深鹿说着。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不同寻常，一个左侍郎，一个右侍郎，在内官里虽然都同居高位，但是却没有如其他人般地勾心斗角；相反的是，二人之间还颇有情谊，相处居然还甚为融洽，甚至互有知心好友的感觉。
郑启明如果现在还听不懂话，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使是骨肉至亲，他在揣摩上意的方面也早已将技能点满。李沙柳劝他走，是因为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也能为两位黄门侍郎少多麻烦。
郑启明取出随身携带的丝帕，将脸上的冷汗拭去，向李沙柳连声称是，轻轻地埋着步子原路返回。
他原本心中并没有多敬畏两人，背地里都是“老太监”地叫。只是宰相门前三品官，两人作为皇帝亲近的内侍，地位水涨船高，大部分人都需得做做表面功夫，再加上郑启明此刻心思烦乱，自己恼了皇上，所以他也规规矩矩的。
又一次路过殷英身边时，郑启明也只是仓促地拿眼睛剜了他一眼，随即也不多留，就疾步走了，哪里还有方才进去的时候故意撞殷英肩膀的那一股横劲儿?
“你等继续守着，记住要忠于职守、保持肃静。”
李公公此言一出，殷英心中顿时安宁了许多，他们可没有皇族的身份，在这皇城里只是接受统治的人而已，林深鹿和李沙柳顾及郑启明的身份，可不会顾及他们的。现在两位黄门侍郎没有立即问责，那么看样子，此事与自己边地几人就都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有郑启明中午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后再回去的原因，殷英几人下午的工作就都变得容易起来。他们只要站在门口便好，并没有任何人要从这里通过，连只猫也没有。不过也可能是有对比地关系，若没有明皇子殿下这一出，也不会就如此显得下午的工作变得容易了。
于是，今天殷英小队的任务就又变得像平时站岗一般，而且这种类似的任务，殷英几乎是每天都在做。
下午也就这样挨了过去，院里日晷上指示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酉时，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若是在平时，现在他们便应该与吃过饭的人该换了班，然后去享受他们每日限一次的预备御厨级的晚餐。但是今天的情况特殊，为了不再打扰重光殿里的皇帝，段沧海安排了他们两班同上，他们就需要一直不动声色地在这里守到夜里。不会有人前来换他们去吃饭了，小队众人便只能和中午一样，在黄昏中啃食干粮。
太阳一点点地落下，余晖渐暗，很快就已经看不见了。日光残缺，院子里的日晷也就失去了作用。殷英透过重光殿墙上的雕花的窗户，看见黄门侍郎的影子在殿里把灯烛点亮起来，而院墙外的其它宫殿的屋檐，也都被宫女与小内官们一个个地挂上了明亮的大宫灯。
殷英抬头，开着小差，看向天上璀璨的众星，思考着昨日段沧海跟他说的那些玄妙的天文问题：这些亮点彼此之间互相联系，又都组成了什么形状呢？
殷英看来看去，只觉得星象的形状像是昨晚享用的清汤火方、什锦素鲜……，完全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玄妙的样子，为什么要叫东方苍龙或者是心宿角宿。
“这星星点点的，杂乱无章，皇上要怎么跟他们交流？”
身边有人叽歪了一句，是富子，他看到殷英开了小差仰头看星星，自己也跟着看了看，却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慎言啊。”
殷英把目光收回来，瞪了富子一眼，这新兵蛋子总有些时候会拎不清。
夜黑得越来越深沉，殷英就这样站在门边，扫视重光殿的整个院子。他往后退了半步，让自己的脊背紧贴着墙壁，这样一来，殷英居然生出来一种自己可以“隐于黑暗中掌控全局”的感觉。不过真正能掌控一切的人，此刻就在殿里或坐着，或是……躺着。
“哒、哒、哒……”
“平安……无事……”
远处飘来竹筒被撞击后发出的响声和儿童一般稚嫩的声音，想来是小内官在打更了。
殷英回想起方才打更声响了三下，那便是三更，离正子时不久了。过了子夜，这五月初五端阳日，就算是结束了，那他们也就能从这儿回去。
约摸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得“轰”一声，忙看过去的殷英见重光殿的大门被推开，声响还颇大，有一人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出门转北去了，殷英从模糊的有些肥胖的身影来判断，这应该是李沙柳。
“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富子小声地问殷英，殷英也不知道，方才李沙柳出门急切，殷英没有来得及问他，而且人家是往北跑的，没有与他打照面，他也没这个机会。
殷英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重光殿里看看发生了什么，那殿门还开着一个缝，李沙柳出去的时候没来得及把它好好地关上，里面还透出蜡烛的微光。
正在殷英犹豫间，李沙柳已经端着一个铜碗疾步回来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总之动作是挺快的。在月光的正面照射之下，殷英识出了那确实是黄门右侍郎李沙柳的相貌，而李公公端着的那一只碗里装着液体，虽然随着他的脚步左摇右晃的，但也始终没有一点点洒出来，大概是……一些水。
“难道是皇上是辟谷太久，坐了一天，饿晕了?”
殷英隐约之间又像是听得李沙柳在喊：“蜜水来了，蜜水来了。”声音的喧哗之中带着点慌乱，看来现在已经是没有要保持肃静的规定了，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看没看见天人。
殷英忽然想通：皇帝为了表现自己的诚心，也是遵循术士所言，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是滴米未进，整整一日过后，想必他早已经腹中空空，急需要补充些营养物质，空腹已久又不能直接进食，便吃一点调和好的蜜水。
殷英见李沙柳端着铜碗进了重光殿，想清楚了事情大概，便没有再要往殿里去。
他又心想：陛下未免有些太惨了点，我们在外面一直站着，但好歹还能吃点干粮喝点水，也不知道两位公公是怎么过的。林深鹿和李沙柳又无需清修，自然是能够偷偷进食的，两人一条裤子，只需要在皇帝凝神静气注意不到他们的时候进行就可。
半晌后，两人搀扶着一个穿素色鹤氅的人从没有关上的门里跨了出来，不用猜也知道这三人分别都是谁，他们小队守了一天，重光殿今天也只进去过这三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太冷太淡，郑文建的脸上略显苍白，看起来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殷英忙扯了还呆着的富子跪了下去，也不知道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能不能被看见。
但是能不能被看见也得跪啊。
“等一下。”
步履蹒跚的皇帝由两位黄门搀扶着走，走了十来步，还没有过转角，皇帝突然叫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殷英今天第二次听皇帝说话，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谁，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和郑文建歪着脑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是说的我吗？”
心里“咯噔”一声，殷英想道。
皇帝微微弓着背，看不清楚脸也出表情，只能看到从他眼睛里映出的天上的星月之光，有几分诡异的同时也显得神韵。那些原本在天上有晦有暗的星辰，好像尽都汇聚到了这位的眸中一样，虽然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之中光华不住流转。殷英没由来地想起昨天夜里段沧海跟他说的什么东方的苍龙七宿。
“回陛下，卑职是皇城御卫北营什长，姓殷诲英。”
殷英从小就不爱跟人说自己的名字，他的名与姓发音类似，总是会招致人多想。
当然，现在这也不是他爱不爱说所能决定的。
皇帝没说话，黑暗之中，殷英好像是看见皇帝点了点头。
等到林深鹿与李沙柳把皇帝搀着，缓缓走出了这个院子，殷英并其它御卫这才站起了身来，他们小队今天的任务也是终于要结束了。